原作:孤單又燦爛的神-鬼怪

CP:金信/王黎

等級:NC-17

 

十六、

鬼怪正將衣架上已經乾的毛巾和衣服收進洗衣籃裡,裡面大多是居家服,但他並不像使者或恩倬會將洗衣籃搬到客廳,好好折成有稜有角、方便收納的形狀,他只是大略折了幾折後,就放到各自的床上。並不是不會折衣服,只是嫌麻煩,反正穿出門的衣服都拿去乾洗了,在家裡穿得隨意點也沒什麼。看了看時鐘,使者和恩倬今天都值晚班,只是使者的晚班是跨夜的,而恩倬應該快下班了,德華就在接她的路上。

鬼怪隨意抽了本書攤開,卻無心將書的內容看進眼裡,只是機械式地翻頁。

他的胸口插著一把劍,那是主君賜給他的劍,九百年前這把劍奪去了他的性命,九百年後,把劍依舊牽連著他的生死。

甫得到永生的前三百年,他以為這是賞賜,即使身邊的家臣接連死去,幼小的劉家傳人長成青年,然後逐漸衰老,腐朽,但他畢竟是在戰場上存活下來的武將,生與死,本來不過瞬間而已。他隱姓埋名住在小村落中,平靜度日,差點就要以為自己能這樣下去,卻終究被趕出村莊,眼睜睜看著照顧長大的孩子對自己舉起武器,怒瞪的眼裡是驚懼與厭惡,他是「鬼怪」,已不再是那個名為金信、受人敬重的武將。

他在家鄉與異地來回遷居,每二十年便來回加拿大與大韓民國,他是劉家傳人的叔叔、兄弟、孩子,幾個百年過去,山坡上的墓碑逐漸佔據了一塊不大不小的地方,而他依舊容顏未老。死而復生的第四個百年,他開始尋找鬼怪新娘。

如今他有德華、有恩倬,找到了他的王和所愛,灰敗的世界看來如此燦爛,彷彿一草一木皆鑲嵌著金邊;縱然他們仍然會老、會死,王黎遲早會有一天贖完罪,再次轉生,然而他能夠守著回憶等待。

他想活著,不是作為永生不滅的鬼怪,而是做為找到王黎的金信活著,命運卻不允許,眼淚順著臉頰流下,在下顎集結成更大的水珠,承受不住地心引力滴落在衣服上,染出略深的水漬。

只要朴中原在,王黎將永無寧日。

九百年前,即使知道會死,他也執意回去,想將王黎帶出朴中原精心設計的鳥籠;九百年後,即使拔了劍就會灰飛煙滅,卻是唯一除去朴中原的方法,這把劍的效用便是如此,他仍不悔。

從指尖開始冒出輕煙,是恩倬在招喚他;鬼怪心中一凜,有種不安的預感。

 

鬼怪在大樓的天台現身,風很大,遠方有許多明滅的燈火,他的新娘就站在他面前,約莫十步的距離,圍著母親留下的紅色圍巾,手裡拿著吹熄的打火機;人類少女的頭低垂,頭髮擋著她清秀的臉,看不清神情,身周卻圍繞著一股陰冷的空氣。

他環顧四週,皺起眉。

「德華呢?他應該去炸雞店接妳下班才對。」

少女並未回答,鬼怪口袋裡的手機卻在此時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富三代堅持換上的自拍照;他直盯著少女不放,伸手接起電話。

「喂?」

「叔叔!炸雞店今天提早打烊了,池恩倬不見人影!手機也沒接!」

「我知道了。」

「咦?什麼意思?等等,叔叔,你已經扣了我的卡不能再扣我的零用錢……」

鬼怪沒等姪子說完就掛斷電話,他冷眼看著抬起頭來的少女,清秀的臉龐上露出一個扭曲的微笑,她偏了偏頭,笑容看起來竟是說不清地詭異。散發著青色鬼火的水之劍出現在鬼怪掌心,他握緊了劍。

「朴中原,離開她,這不是你該停留的地方。」

「金信,卑賤之人,此生你還是要死在老夫手上。」被朴中原附身的恩倬緩緩朝鬼怪走去,「老夫棲身於人心的黑暗,鬼怪新娘心中的黑暗,不就是你和黎造成的嗎?」他笑了幾聲,「自以為行善,卻成為別人的苦痛,你和老夫又有何不同?」

「離開她,我或許可以保證給你一個痛快。」鬼怪的眼神冷然,劍上青焰更盛。

「哈哈哈,水之劍傷不了老夫,倒是能殺死這個小女娃,你要親手砍死你的新娘嗎?」

「我自有我的辦法。」

朴中原又咭咭笑了幾聲,腳步停在距離鬼怪一步的地方,伸出雙手,鬼怪胸口上那把刺入的長劍此刻現形,護手上的老虎圖騰仍張著大口,像是會將一切吞食;鬼怪新娘的手握住纏有染血布條的劍柄,人類少女才二十歲,臉上一貫的青春氣息現在被朴中原的陰森之氣取代,他低頭看著恩倬的髮旋,心情只有平靜與決然。

 

使者擦拭著一個青瓷茶杯,桌上擺了另一個小一點、白瓷的同款杯子,亡者才剛離開,是一對年輕伴侶。女方是某個大集團唯一的繼承人,男方只是大集團某個子公司底下的保全人員,甚至連正式員工都稱不上;因為兩個人偕同私奔,女方的父親找黑道去談判,過程中男方激烈反抗,槍枝走火,男方因此失血過多而死,女方目睹後選擇自殺殉情。

現在的使者已經知道,自我了斷是不被饒恕的大罪,女方將經歷數百年的地獄,然後成為地獄使者,在牽引亡魂中贖罪,明白生命的可貴之處。只是,看著亡者來來去去且毫無記憶的他們,往往只會變得麻木,領取名簿、將亡者帶回茶室、為他們奉上忘卻茶,這已經是所有地獄使者太過熟悉的過程,看著青春年華的少女、天真無邪的孩童、白髮蒼蒼的老者或正值壯年的人喝下茶,終究難免一死,領受神的恩惠遺忘此生,迎向全新的來世,這如何能讓他們懂得珍惜生命的喜悅?

剛才那對亡者,女方最後沒來得及喝下忘卻茶,便被其他的地獄使者帶走,目的地是地獄。使者不知道對方是否會跟他一樣,在六百年間反覆經歷所愛之人的死亡,在這個殘酷的輪迴之後,遺忘確實是一種恩典。

「前輩!」

茶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同樣身為地獄使者的後輩氣喘吁吁地闖了進來,手上揮舞著黑色的信封,那是名簿。

「上頭突然來了新的名簿,是前輩之前說過的鬼怪新娘,其他遺漏者!」

「池恩倬?」

使者一陣驚愕,接過名簿,上頭確確實實寫著人類少女的姓名與年歲,死因是墜落死,死亡時辰正是今日,就在十五分鐘之後。使者拿著名簿,死亡地點的訊息藉著名簿與地獄使者之間特殊的感應傳送到他的腦海當中,那是一棟市內大樓的頂樓,恩倬沒有理由到那裡去,更何況,德華該到炸雞店去接她下班才對。

「這裡就交給你了。」

「欸?前輩?」

他戴上帽子,盡全力趕往名簿顯示的死亡地點,如果是意外或可預見的傷害,少女的名簿早該送到他的手上;更別說恩倬的生活單純,只有學校、炸雞店和鬼怪老宅,來往交通都有人保護著,唯一的危險就是朴中原。

他希望自己不要太遲。

 

在大樓頂端,或許是被少女握著,使者竟能看見那把燃著青焰的長劍,就如此冷酷無情地穿過鬼怪的胸口,那是他所賜之劍,是他的憾與罪。鬼怪轉頭看向他,眼底是無可撼動的堅決,握著水之劍的手垂在一旁,對於少女拔劍的動作毫無抵抗;頃刻之間,他明白了金信的打算,鬼怪說過劍是保護他的誓約,不離不棄。這個人,即使在此生仍想用自己的性命保護他,即使代價是灰飛煙滅。

但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金信再次死去?

「朴中原。」

使者紅著眼眶,被亡者附身的恩倬緩緩轉頭對他怒目而視。

「你這小子,竟想來攪老夫的局嗎?」

明明是青春少女的聲線,卻有另一個嘶啞的老者聲音夾雜其中,奇異詭譎,聽起來彷彿刮著耳膜般刺耳。

「朴中原,亡者速應使者之喚。」

「住口!」

「朴中原!」

使者大喊,聲音裡只見恩倬的身軀用力一晃,黑煙彷彿從少女的身體裡被扯了出來,凝聚成人型,一個灰髮白袍的身影跌開幾步,四周圍繞著黑霧,腐臭味撲鼻而來;人類少女因為突如其來的衝擊,像是被抽空了靈魂使不上力氣,眼見就要往堅硬的地面倒下。鬼怪握住恩倬的手,穩住了向後倒下的力道,讓她免於跌傷,卻也藉著鬼怪新娘的手一寸寸將劍拔出,他咬著牙抵抗猶如千刀萬剮的疼痛。

這是最佳的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劍上青焰在拔出時轉為張揚的火紅。

「大叔,不要!」

脫離附身的恩倬縱是神智清醒,暫時也無法憑自身意志挪動一根手指,更何況鬼怪握著她的手,執意拔劍;她只能流著淚哭喊,做徒勞無功的掙扎,從未如此刻痛恨自己作為鬼怪新娘的存在。

劍已經拔出,劍身燃著赤紅的焰色,除了劍的主人外誰也直視不了,鬼怪的動作快得讓使者無法阻止,因為這人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武神金信。使者只能眼睜睜看著鬼怪手握長劍,握著他的憾與罪,大步跨前,揮舞著將來不及逃走的朴中原斬成兩半,他自己卻一步也移動不了。

朴中原看著自己被斬斷並漸漸消失的身軀,反而暢快地笑了出來:「就這樣要走了,但並不虛妄,因為此生,老夫又殺了你一次。」

直到亡者消失殆盡,鬼怪才支撐不住,彷彿重演了九百年前在皇城的那一幕,他踉蹌向前跪下,以劍支地,他轉頭望向使者,向來清明且銳利的眼神此時滿眼通紅,卻有無盡的滿足,他甚至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原諒臣吧,壯烈犧牲之信,現在才能回稟。」鬼怪低聲說,「九百年前,我的死並沒能夠保護得了你,這一次,希望你能夠幸福。」

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使者邁開腳步跌跪在戀人身邊,他抱著鬼怪的身體,無數的火星從胸口的洞當中冒了出來,在夜色下彷彿千百隻螢火蟲飛舞,空氣裡有火焰的氣味,然後是灰燼。他的眼淚落在鬼怪的肩上,早已泣不成聲。

「你以為這樣做我會原諒你嗎?寡人絕不原諒你!說了不離不棄,將軍卻違背誓言,將御命當成什麼了?」

「我會向神祈求,化作風、化作雨、化作細雪,陪伴在你身邊……」

「風也好、雨也好、初雪也好,那都不是你!」

「我說過我會保護你……」

勁瘦修長的手指撫上使者的臉,鬼怪的體溫向來較高,交握著像在懷裡揣了暖爐,此刻指尖貼在被淚浸濕的頰上,竟冰涼地讓人心驚;使者抓著鬼怪的手送到嘴邊呵氣,但怎麼也無法讓它變暖,像一塊握不熱的玉。

「朴中原再也不能傷害你了。」

「是我,是我再次害死你,是那把該死的劍……是我!」

「沒有你的永生,毫無意義。」鬼怪輕輕將吻印上對方的額頭,「我只是作了選擇。」

鬼怪的身體化成灰燼,飄散在風中,使者仍維持著擁抱的姿勢,似乎用眼淚將空洞填滿,就能挽回一個活生生且溫暖的鬼怪,會笑、會鬧、悲傷的時候會下雨九百年前他看著金信向他走來,還走不到他的面前,就死於他所贈之劍下;九百年後他仍眼睜睜看著金信為他而死,明明已經心意相通,還是阻止不了。

恩倬倒在幾步外,放聲大哭。

有某些部分已經永遠隨著金信死去,那些曾經被重新填滿的傷口,再次血淋淋被挖開,刨肉見骨。

突然之間,毫無預兆地,一隻蝴蝶在他面前振翅,四周的時空彷彿都停了下來,恩倬的眼淚和哭喊凍結在那裡,他卻仍感覺到自己的眼淚滑下臉頰;又是那個溫厚而熟悉的聲音,這個聲音在他六百年地獄的最後一夜也曾出現,看似仁慈實則殘酷,當時祂給了遺忘或記憶,他選擇遺忘,如今已經不會做出同樣的抉擇,他想要記住那人給他的一切。

「汝後悔了嗎?與金信再次相識相遇,你們終究選擇了彼此。吾分明給予機會,讓金信遇見鬼怪新娘,使汝與金善重逢,為何你們仍重蹈覆轍?違抗命運?」

「如果說命運是您的提問,這就是他和我的選擇,我們的答案。」

他閉上雙眼,共度的時光在腦子裡如走馬燈般一一閃過,最後剩下的是那人的笑、那人的淚與那人的決然。

「即使命運是吾為你們準備、鋪滿鮮花的道路?即使選擇必須付出相對應的後果?愚蠢!人類追尋神,跪拜祈求,不就是為了一生順遂?豈有汝二人這般愚蠢的傻子?」

「讓金信回來吧,這九百年難道還不夠清償他的罪嗎?」王黎對著蝴蝶懇求,即使機會是如此渺茫,「他的劍上,沾的是為了守護我而斬殺的血,我也和他同罪!」

他彷彿聽見蝴蝶輕輕嘆了一口氣。

「彼處在光闇之間,晝夜之隙,人間與黃泉的交界,是為神無之地。吾亦無權干涉。」

「王黎,汝已在此生與金信別過。」

 

 

 

◎呼~~終於拔劍了,大概再過一到兩章整個故事就會完結,希望可以在農曆年前更完!

◎想說說恩倬被朴中原附身這件事,其實她並不想讓鬼怪和使者受到傷害,那不是她的本意,但是她確實因為兩位大叔之間的關係而受傷。也不是說鬼怪新娘一定要得到鬼怪的愛,而是她明明就在困境中被救起,卻成為恩人求死的武器,鬼怪(在遇見使者之前)的願望是拔劍,她的心願是鬼怪好好活著,這種衝突對她來說很痛苦,所以才會有機可趁。

恩倬真的是個好孩子QAQ

◎對了,既然本文中的鬼怪沒有和小新娘簽不平等契約(?),他也不會因為蠻橫的甲方而從神無之地回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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