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Merlin

CP:Arthur/Merlin

等級:G

 

閱讀前警告:

 ◎這是個後513的故事,亞瑟活下來,莫嘉娜沒死,關妮薇爾依然是皇后(←但當中並不牽涉什麼Romantic meanings)。最近關於婚姻平權的爭執讓我覺得某方的意見簡直荒腔走板,想到編劇兼製作人在513評論音軌中幾乎隱晦承認魔法可以被視為性向的隱喻,忍不住想寫一個魔法已經被法律承認卻仍然不被社會接受的故事

◎我標AM標得有點心虛,當然有AM的成分在,不過更多的是亞瑟,513之後的亞瑟和身邊的人怎麼了,這才是我想寫的東西。目前的設定是PG-13,後面會不會發展到NC-17我不知道……啊不過我能保證是HE(或有些人覺得是TE)結尾,不會是BE

 

 

 

6.

有誰在陰影裡行走。

梅林睡得很不安穩,每時每刻他都能感覺到魔法正在從他的指尖溜走,像是雨水滴入乾燥的沙地中,消失地無影無蹤。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如墜冰窖,身體冷得僵硬,血管中每一滴血都結成冰花,白霜爬上他的皮膚;有時他又覺得自己掉入一片火海,灼熱的火焰燒熔他的軀體,烤乾每一寸肌膚,直到那股熱氣伴隨疼痛深入骨髓。

他在大床的中央蜷起,用絨被緊緊裹住自己,除了差點失去亞瑟的那一刻之外,他從來沒有如此無助與絕望,現在他只是在償還向希德族借來的時間。

亞瑟。亞瑟。亞瑟。

梅林希望亞瑟在這裡,國王會用低沉好聽的聲音嘲弄他、叫他別像個女孩一樣扭扭捏捏;或者會用那雙比起湖泊更加澄澈的眼眸注視著他,給他一個纏綿的吻,他絕不會抵抗;他希望亞瑟在這裡,用那雙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撫摸他的後頸,或者磨蹭他的顴骨,嘲笑他的男僕像是來自終年飢荒、不得一頓飽食的國度。

亞瑟。

蓋亞斯說在他昏迷時亞瑟曾守候在旁,緊握他的手不願放開。

父親曾告訴他,他是天空、海洋與大地之子,他就是魔法本身。如今他的魔法正在離他而去,像是奔向大海的河流般絕不復返,梅林覺得自己也正在死去。

一個暗色的影子在陰影裡行走,悄然無聲,只有細微的金屬彼此撞擊的聲音。

「好久不見,艾默瑞斯。」

冰冷如毒蛇般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熟悉又陌生。

梅林倏地睜開眼睛,美麗如毒蠍的邪惡女巫就站在窗邊,月光從她的身邊流洩進房間裡,將地板鍍上一層銀光,卻沒有半點光線照耀在莫嘉娜身上,她就站在牆邊的陰影裡,雍容華貴的紫色衣裙與黑暗融為一體。

「妳來這裡做什麼,莫嘉娜?」

梅林掙扎著開口,他以為自己用冷硬的語氣對她質問,但沙啞的嗓子讓他說出來的話像風在樹林裡的低語。

「我聽說你正在失去你的魔法。」

「消息真是靈通,誰告訴你的?」

「我現在或許無法使用魔法,但我仍能聽見夢境的呢喃,我身上流著古教高等女祭司的血,預知是我的天賦,這點連你也無法奪走。」

就算在戰爭中落敗,女巫的態度依然高傲俾倪,絲毫沒有敗家之犬的窘迫或狼狽。他有過機會殺了她,就在阿瓦隆湖畔,他拿著由基哈拉龍息所鑄之劍抵著莫嘉娜的背脊,只要再往前推進幾吋,她就會痛苦而孤獨地死去,嚐嚐碎片刺進心臟的滋味,而他會很樂意見到她──如莫嘉娜自己所說的──曝屍荒野,直到屍骨被狼群啃咬殆盡,浸在血泊之中。但是梅林看見了亞瑟的眼神,那雙蔚藍的眼眸中有著悲慟和不忍,亞瑟依然愛著莫嘉娜,即使她背叛了他與卡美洛。

國王的養女過去是他的朋友,曾經高貴卻不傲慢,充滿正義感且待人友好,但梅林痛恨莫嘉娜對亞瑟的背叛,他痛恨她曾聯合阿古溫讓卡美洛傾倒,使亞瑟痛苦。他責怪自己該在更早一點的時候支持她,或在陰錯陽差的命運交會點狠心任憑她死去,既是他的責任,那麼就讓他來結束。

可是他沒辦法在亞瑟那樣的眼神下動手,當明知會讓那個男人再次心碎。

莫嘉娜就像那塊魔晶,你能將它鎖在地窖中蒙塵,卻不能阻止它昭示未來。

梅林低聲回答:「我從不懷疑這點。」

女巫在黑暗中看著他,蒼白的臉容如同鬼魂,她向前跨出了一步,月光映照在一半的臉上,陰影則落在眼眶、唇線與高聳的鼻梁旁邊,那對灰綠色的眸子讓他想起烏瑟。莫嘉娜偏頭看著他,眼神裡已經沒有大戰時的瘋狂,只有冷然的恨意。

「你應該到水晶洞去,在哪裡你能找到你要的東西。」

「基於什麼理由?」

「我的預見。」

梅林笑了起來,冰冷的空氣讓他的肺部緊縮,咳了好幾聲。

他毫不懷疑莫嘉娜的預言能力,但他懷疑她的誠實。梅林見她說過太多謊,在溫柔與友善的表情背後是醜陋不堪的謊言,她的話語像冷血動物般鑽進烏瑟的耳裡。

「沒有用的,莫嘉娜,這並不是因為妳那卑劣的魔法把戲,而是一場交易,沒有人能阻止契約的一方拿走屬於他們的東西。」

女巫露出了一個微笑,完美勾勒的唇線在黑暗中仍是如此紅豔。

「交易?我懂了,原來你就是這樣救回我弟弟。值得嗎,為了他付出你的所有?」

「這就是妳我的差別。妳永遠不明白,有人對我來說比這個世界所有的事物更加重要,包括我自己的生命。莫歌絲和莫德雷德都為妳而死,但妳願意犧牲自己來救他們嗎?」

「這輪不到你來評斷。」

莫嘉娜的眼中閃過一絲金光,像蟄伏在黑暗處的一頭黑豹,黃澄澄的眼珠伺機而動,隨時都會伸出利爪撕裂梅林的咽喉,但什麼也沒有發生,銘刻著咒語的手銬限制著她。

「妳為何來這裡,莫嘉娜?就算妳真的在預見裡看到了什麼,妳何必告訴我?這是妳在傷害亞瑟之後的善心大發嗎?」

「不要搞錯了,我恨你並不比恨我那剛愎自用的弟弟來得輕,從你對我下毒的那一刻起,曾經與你為友的莫嘉娜已經死了。但是魔法正在崛起,艾默瑞斯,如果不是你,亞瑟不會那麼急著完成這些事。即使我不願意承認,但你是讓魔法重現光明的關鍵之人。」

 

亞瑟在清晨來到梅林的房間,他盡可能放輕了腳步,但當他在床邊的椅子落坐,魔法師仍然立刻睜開了雙眼。梅林看起來十分疲憊,眼下有濃厚的陰影,蒼白的臉色看起來病懨懨的,更突顯那雙藍灰色的大眼,凝視著彷彿就會被吸進去。

「你需要到訓練場上跟里昂他們一起操練了,宮廷魔法師像女孩子一樣柔弱可不行。」

他盡可能將話說得輕鬆無比,像是昨天晚上的焦急與慌亂都不存在,他沒有被恐懼襲擊,似乎下一秒就會失去梅林,也沒有即使千百般希望陪在梅林身邊,卻不得不去擔負起他的責任。

「魔法師和騎士不一樣,我們依靠魔法而不是肌肉。還有,我才不相信你敢在格溫面前說她柔弱。」

梅林咧開了他招牌性的蠢笑,有點中氣不足。

亞瑟從床邊小桌倒了杯水遞給梅林,並用眼神堅持對方要把整杯水喝完,而不是只抿一兩口。

「噢,關妮維爾的確不柔弱,還有你墊底呢。跟在我身邊那麼多年,你的劍術完全不見長進,實在讓我太丟臉,簡直有損卡美洛第一戰士的形象。」

「是嗎?等你能獨自打倒一條龍再來跟我說吧。」

他們相視而笑,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就在不久之前,魔法在卡美洛依然是被禁止的,亞瑟想起每次談起魔法時梅林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梅林要他不要相信莫歌絲的話,因為她是個女巫;數年下來隱藏著自己的秘密,如今他們已經可以對梅林的魔法侃侃而談。

亞瑟看著那過於消瘦的臉頰,突兀卻有點可愛的大耳朵,笑起來時有著細紋的眼角和酒窩,捲曲的黑色短髮比獵犬的細毛更加柔軟。

他想要為這個人創造出能自由飛翔的世界。

「亞瑟?」

「告訴我,你怎麼從沒想過用魔法殺了我,讓魔法重回這個世界?就像莫嘉娜做的一樣,你比她更有機會。」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

「認真點,梅林。」

「大概因為我相信魔法重現光明的一天終究會到來,而你是個正直的國王,會建立一個公平及正義的王國,剷除過去的殘酷和不仁。」

「就算我成為國王後依然反對魔法、處死巫師?」

「你處死他們都不是因為魔法,亞瑟,他們或許殺了人、或許將卡美洛的消息出賣的莫嘉娜,沒有一個人是因為使用魔法而死。」

「但你甚至對我說『魔法在卡美洛沒有容身之地』,順帶一提,當時我有注意到你的顫抖和眼淚,只是不懂為什麼。」

「……預言裡,莫德雷德最終會殺死你,我不能冒這個風險。」

「即使放棄讓卡美洛皈依舊教、重拾魔法的機會嗎?」

身為卡美洛的王子,他的童年並未充滿溫情,而是學習知識、狩獵、練劍和禮儀。烏瑟相信繼承人必須強硬如鋼鐵、冷酷如冰雪,因此他從來沒有從父親那裡得到一個那怕是短暫也好的擁抱,僅有拍肩、微笑或一句讚許的話,當然,他必須先當個讓父親不失顏面的兒子。他沒有玩伴,只有一起學習或練劍的夥伴,那些貴族的孩子圍繞在他身邊,卻忌憚他的身分,猶如他是一隻碰了之後就會沾上鱗粉的毒蛾,絢麗華美卻不可觸碰。

沒有人明白他其實渴望被碰觸,渴望一個真正的擁抱。

因此他學會不被觸碰,不喜歡被觸碰,也不主動去觸碰別人。

他可以和別人握手、捶肩或拍背,但是他不擁抱,也不用手掌去感受另一個人或被感受。縱使與關妮薇爾熱戀的時候他也如此,他們親吻或做愛,她會觸碰他,急躁地撫摸他的臉頰或揉著他的肩膀,可是他覺得自己的手腕上或許銬著某種枷鎖,或某種詛咒讓他無法去同等的對待她。

但是現在碰觸的渴望灼燒著他的胸口。

於是他這麼做了,亞瑟抓起梅林的手貼在臉上,閉上眼感覺掌心的溫度,這並不是一雙柔軟細緻的手,梅林的手指修長但很粗糙,有一股乾燥木頭混著泥土的氣味,他感覺到梅林小心翼翼地蹭著他的顴骨和臉頰,舒服地讓他彷彿可以放下所有的憂慮。

「亞瑟,你看起來沒睡。」

亞瑟感覺到梅林靠近他,貼著他的額頭,他覺得自己的臉頰在對方的掌心裡發燙。

「如果有什麼困擾你,你可以告訴我,你知道我永遠都在這裡。」

「那個我們在集市遇到的德魯伊女孩,昨晚死了。」

梅林在顫抖,輕微地像是蜂鳥的心跳,但他知道。

「可能是滑倒,也可能是被仇恨者襲擊……柯蒂斯警告過我太過急躁的危險性,梅林,他說痛恨魔法的人會因為我的決定更加痛恨魔法,我不知道那個女孩是不是一個犧牲者,或只是單純的意外?我知道我在做對的事,但如果這個對的事讓人受傷了呢?」

亞瑟只要閉上眼睛,那對毫無生氣的眼珠就會在他的腦海中浮現,鮮血在月色下看起來幾乎是黑色的。他在戰場上看過成千上萬的屍體,也曾見過在路邊餓死或病死的屍體,他見過老人和小孩、男人和女人,在艱難的時代裡命運並不對誰特別仁慈,但是小女孩的模樣揮之不去。

那是他的過錯嗎?

是他的魯莽和草率嗎?

是他執著於做對的事卻用錯了方法嗎?

梅林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像是盛夏的驟雨。

「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的心總是朝著對的方向。嘿,你還記得你對葛妮絲說的話嗎?你說杜伊是一頭老鷹,如果有誰因為這樣就欺凌他,那不是他的錯;或許會有人不能接受魔法是好的,或許會有人在這個過程中流血,但那不是你的錯。」

梅林的溫暖包裹住他,像是草原上的那股暖風,或是迷失在暴風雪的夜晚裡那道指引的光線,擁抱了他的遲疑和脆弱。

亞瑟把臉埋在梅林的頸側。

「謝謝你。」

「你必須對自己多點信心,這太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傲慢、自負、混蛋又不可一世的亞瑟‧潘德拉岡,肯定被下了什麼魔咒。噢,說到魔咒,薇薇安公主說不定還深深地愛著你,可能躲在哪裡的樹叢後面窺視你的寢宮。」*

「閉嘴,梅林。」

然後他們交換了一個綿長的吻,直到兩個人都氣喘吁吁為止。

淡薄的晨光被金黃色的陽光取代,窗外與走廊上的走動聲與說話聲隱隱約約傳進來,卡美洛的一天開始了。

「我得離開了,必須和艾比歐爵士確定今年稅收的路線。」

他把吻落在梅林的手腕內側,那裡散發著屬於梅林的味道,皮膚下有脈搏在跳動。

梅林取過木梳,站在他身邊,穿著睡衣、光著腳為他打理翹起的頭髮,整理凌亂的領口,拉平皺在一起的襯衣;他是如此享受梅林的觸碰,而不是任何人的。偉大的魔法師挑剔地看著他,久得他都挑起眉毛,差點就要把人再抓過來吻上一輪,才得到對方勉為其難的點頭。

「亞瑟。」

離開房間前梅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亞瑟轉過去看著用毛毯裹住自己的魔法師,灰藍的眼眸有些濕潤,嵌在蒼白的面容上像是殞落在湖面的月光,但更像狂風暴雨前夕的海面,水面下正在騷動,暴風雨就要來了。

「不,沒什麼。」

梅林在說謊,而他知道。

 

*這個梗來自Bradley某次的訪談,關於210裡面被下咒的薇薇安公主,「事實上你不會在未來的劇集看到她,但她就在那裡,躲在後面的灌木叢裡,變成一個跟蹤狂。」我還蠻喜歡這腦洞的XDDDD

 

 

7.

梅林睡過了晚飯時間,夢中依舊不安穩,他不記得自己夢到什麼了,只覺得每段夢境都是一塊碎片,銳利地使人割傷,卻讓他完整。大概是有誰來過房間裡,蠟燭已經點上,桌上擺著只剩微溫的燉菜和麵包,另外還有一瓶顏色詭譎的藥水,和字條,是蓋亞斯。字條上寫了藥水能幫他補充體力,梅林一口喝下之後覺得沒有想像中糟,甚至還帶著點果香。

他坐在桌邊慢慢吃著燉菜,亞瑟的話突然在腦海裡冒了出來:安,那個德魯伊女孩死了。

梅林記得那個女孩有一頭橘紅色的頭髮,臉頰上有些雀斑,以及那天拼命揮手的樣子。突然之間,胃裡重得吃不下任何東西,他把碗盤推遠。他們並未跟那女孩相處太久的時間,聽到這個消息比起悲傷更多的是難受,一條年輕的生命消逝了,就發生在卡美洛。如果說他對擁有魔法的同類沒有更多專注,那是說謊,人總會尋找跟自己一樣的人,彷彿這樣就能證明自己並不奇怪。

他想起童年,從他有記憶起,魔法就是他的一部分。他還不會走路,就已經會把屋子裡的東西挪來挪去娛樂自己,或用魔法吸引母親的注意力,如呼吸一樣自然。母親開始要他不能在別人面前使用魔法,他不明白為什麼,但答應她。然後他看著她辛苦地劈砍木頭,只為了儲備足以過冬的柴火,或在井邊用盡力氣打水,洗刷那些因耕田被泥土弄髒的衣服,他覺得疑惑,明明這些事只要用魔法就能輕鬆完成,為何還要耗費那些時間與力氣,母親才告訴他,原來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跟他一樣的事。

魔法成為他不可言說的秘密,是嵌在肉裡的一根刺、鯁在喉嚨的一口爛肉,他幾乎要為此覺得羞恥,但少了魔法他什麼都不是,瘦弱的手臂只拿得起半滿的簍筐,耕不了更多田,扛不起整捆柴火。

他曾懷疑過魔法是不是一種詛咒,讓他跟別人不一樣,而母親吻著他的額頭,告訴他魔法是一種天賦,她相信它是為了更重要的命運而存在。

於是他來到卡美洛,遇見自己的命運。

梅林在燭光下檢視自己的手掌,那雙手與昨日的手並無不同,但他已經感覺不到曾經滿盈指尖的魔力,他的身體每一個部分都是魔法的容器,魔法就是他的一切。

你應該到水晶洞去,在哪裡你能找到你要的東西。

莫嘉娜的話能相信嗎?那些話裡面又有多少的真實和謊言?他心甘情願用魔力來交換讓亞瑟繼續活下去的機會,眼睜睜看著它一點一滴消失卻比想像中更痛苦。兩年前他在一瞬間就失去了魔法,只來得及震驚,並害怕沒有魔力的自己保護不了亞瑟,如今卻是一場漫長的酷刑,就像被倒吊在幽暗的地牢裡,聽著自己的血液流乾。

這是一場他早就知道結局的交易,為什麼現在仍存著一絲希望?

他想起亞瑟疲憊的眉眼,他知道金髮的國王因小女孩的死自責,因為那是亞瑟,覺得每個卡美洛的子民都是自己的責任。

黑暗過後就是黎明。前往神佑之島修補冥界裂縫的路上亞瑟曾對他說,伴隨著因寒冷而生的喘氣和顫抖。但是沒有人知道黎明還有多遠,黑暗還要多久。他想這樣對那個如光化身的男人說,但終究說了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並希冀自己能成為國王身邊的暗火,陪伴直到光明來臨。魔法的黎明就要到來了,現在就是最黑暗的時刻,他卻失去了他的能力……

 

「你要去哪裡?」

低沉的聲音從長廊的幽暗處浮現,梅林握緊了手裡的火把,即使沒有魔法,他還是可以用點小伎倆騙過守衛,卻沒想到偏偏撞見最不該遇見的人。國王穿著一件紅色的襯衣靠在牆壁上,雙臂交叉,淡金色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神情在此刻顯得如此晦暗難辨,平常那對霽色的眼眸幾乎化成無月的午夜。

此刻他希望自己能招來烏雲擋住月光,或許就能不那麼狼狽,不需要將自己暴露在光明面前,像是他將自己生滿瘡疤的醜陋肌膚在亞瑟面前一片片剝下。

「不,我……」

他想解釋,卻不知道從何解釋起。

「這次你連拙劣的藉口都不編了嗎?去幫蓋亞斯找藥草?去小酒館?去城外找某個女孩?是不是要我又被誰往胸口捅了一劍,你才會出現在我面前?」

他胸口一緊,拒絕去想像那樣的畫面:染血的鎖子甲,瀕死的亞瑟,逐漸冷去的體溫。

「你知道不是那樣。」他咬牙低語。

「我只知道某些事發生了,你不打算告訴我,兩年前你也是這樣落荒而逃。」男人像頭負傷的雄獅低吼,聲音裡有血的味道:「我問過你去哪裡了,你回答我那不重要。」

「我解決了,那又有什麼重要的?」

憤怒直直朝他而來,亞瑟抓著他的雙臂,怒火灼痛了他的皮膚。

「所以這又是另一個謊言嗎?即使到了現在你都還在騙我?我看起來像蠢蛋嗎,梅林,還是在你眼裡我就是一個蠢到什麼都會相信你,蠢到什麼都不會懷疑的傻子?」

亞瑟是光,是熾熱的太陽,是一肩扛起王國重責的王者,是戰場上威猛的雄獅;當所有人都只能看見亞瑟的光,他卻能穿透他的暗,那些月的缺角,脆弱如充滿裂痕的玻璃的時刻,皆毫無保留在他面前展現,他能看見。

梅林想過自己何其幸運,能陪伴最閃耀的星辰,渡過無人得見的時刻。

就像此刻,亞瑟的眼裡有著破碎的靈魂,彷彿有人對他說了最殘忍的謊,而那個人,是自己。

「我絕不會背叛你!」

「你不信任我。」

「不是……那樣的……」

「我相信你,梅林,全心全意相信你,對你毫無隱瞞,但你相信我嗎?你相信我會為你付出我所有的一切嗎?你需要我嗎?」

他喘著氣,滾燙的淚水從頰邊流下,甚至來不及去擦拭,就看見亞瑟泛紅的眼眶,他願意用盡各種方法抹平男人緊皺的眉間、撫去臉上的哀傷,但他早已付出一切了,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的人值得被愛嗎?

他的天賦是為了命運而存在,失去了魔法之後他還能被命運眷顧嗎?

「兩年前,莫嘉娜讓我失去魔法,我找回來了,但是我也來不及保護你,來不及阻止莫德雷德。」他極力維持著語調的平穩,隨意用袖子擦乾眼淚,「現在你知道了,我不是害怕上戰場的懦夫,我只是害怕不能保護你,甚至成為累贅。」

亞瑟不是那樣的人,但是害怕失去的情緒在四肢百骸中流竄。

粉身碎骨又如何?如果能把誰破碎的靈魂拼回去。

「我的劍術很糟,醫術尚可,簡直讓你跟蓋亞斯一起氣到跳腳……我正在失去我的魔法,沒有了魔法我什麼都不是,那是我的一切。」

「所以你要離開我?」

亞瑟咬牙切齒說著。

「我只是想找回我的魔法。」

他搖頭。

「是誰對你下了詛咒?莫嘉娜已經沒有這個能力了。」

「……是一場交易,是一場我心甘情願的交易。」

金髮的男人沉默下來,長廊上安靜地讓人心慌。

「是我的生命。希德族願意救我完全是因為你拿自己把我換回來。如果不是,告訴我錯了。」

「不是生命,只是我的魔力而已。」

亞瑟不需要知道這些事,他過去兩年來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可是他無法任憑愛著的男人心碎還繼續說謊;亞瑟已經承擔了太多次的背叛,被那些所愛的人,就連他自己也隱瞞著秘密,即便如此,這個男人仍給予他毫不保留的信任。

他沒辦法再一次背棄。

「龍息劍又是怎麼回事?你一直告訴我,你用龍息劍跟他們做了交換,這也是謊言嗎?」

「不、不是,劍換的是時間,我懇求他們給我多一點時間。你還沒有痊癒,卡美洛也需要重建,希德族永生不死,人類的時間對他們來說只是一瞬。」

「兩年,這就是希德族給你的期限嗎?不對,梅林,如果你早知道自己會失去魔法,你不會等到現在才離開。告訴我,期限是什麼時候?」

梅林看著亞瑟乾淨透亮如海的眼眸,再次猶豫是否該說出口,但男人的神情是如此執拗,那可是亞瑟‧潘德拉岡,不弄清楚是不會罷休的。

如果要說,就讓他親口告訴他。

「不要再試圖保護我了,梅林,我是你的國王,比你想像的更堅強。」

「……直到魔法重回卡美洛的那一天。」

「你是說,我最近做的那些,就是把你推向死路嗎?我做的一切努力,解除禁令、開辦學校,每一步都讓那個期限更快到達?我想要給你一個魔法不再受到輕視的世界,但你不打算告訴我,那時你會不會站在我的身邊?」

「亞瑟……」

「你真的覺得我是個傻子?」

國王的語氣裡有壓抑的憤怒,但梅林的怒火也被熊熊燃起,他受夠了,他用盡一切的辦法想保護這個男人的安全,把自己奉獻出去只為了換回男人的生命,因為亞瑟比他更為重要,因為亞瑟比卡美洛和阿爾比恩的未來更加重要,他心甘情願變得一無所有,現在卻因此被指責。

亞瑟‧潘德拉岡比這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還要珍貴。

「沒錯,你就是個傻子!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五大國裡哪個國王上戰場衝第一個的?沒有!哪個國王會為了救自己的騎士差點丟掉性命?沒有!哪個國王會被奴隸商人抓到後,第一句話是放了我的隨從?要不是我用魔法弄崩了雪地,我們早就死在那裡!如果我告訴你,莫嘉娜要我去殞王谷的水晶洞,因為那裡可以找回我丟失的東西,你肯定也只會說:『噢,身為國王,我不能讓我的宮廷魔法師把他的愚蠢傳染給卡美洛的國民,勉為其難只好跟著去以監督你』誰要你來了,你難道不知道莫嘉娜說的話有多不可信嗎?智障!白癡!瘋子!」

「你說的沒錯,梅林,我們破曉時出發。」

亞瑟笑了起來,眼裡卻毫無笑意,總是清朗如夏日天空的眼眸成為了結冰的湖面。

「還有,你要是敢先跑,我會親自解開莫嘉娜的手銬讓她帶我去。」

 

亞瑟回到他的寢宮,打發喬治離開,他看著一塵不染的地板、磨得發亮的盔甲和仔細上油保養的馬靴,依然覺得很不習慣,並不是說他想念房間角落的灰塵、被老鼠咬破的馬靴或因訓練錯過吃飯男僕卻端來難以下嚥的晚餐,他只是想念那時的單純,沒有那麼多的欺騙和謊言。

他把手掌貼上胸口,心臟就在底下跳動著,他還記得碎片在身體裡一寸寸割開血肉而心臟逐漸停止跳動的感覺,梅林的眼淚落在臉頰上,那時他想,作為卡美洛的國王、亞瑟‧潘德拉岡的一生最後竟如此平靜,他將死在深愛著他也被他所深愛的男人懷裡。

遇見梅林,就像遇見一個對的人,自此之後,其他人都不重要了。

他以為他太晚才明白。

亞瑟狠狠將一拳捶向牆壁,擦破了指節上的皮膚,疼痛讓他能清楚將感受命名,於是他繼續這麼做,直到雪白的牆面血跡斑斑。父親說過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他不會是最後一個為你死的人,你將成為國王,你必須要習慣。不,他永遠也習慣不了,他不要任何一個人為他失去重要的東西,不能是任何人,不能是梅林。他沒有看過梅林那樣徬徨無助的樣子,彷彿被掏空一樣,那個傻氣的青年從來不曾失去眼中的光芒,那是我的一切,梅林說。

他救了他的命,卻賠上自己的所有。

他撕開洗臉盆旁邊的巾子,隨意裹住冒著血的指節,用牙齒咬著打了個結。

亞瑟進到關妮薇爾的寢宮,皇后還未入睡,她摒退了侍女,獨自在寫字檯前面對成堆的公文,細心批改,仔細寫下方針。他站著注視了很久,她如今已是他在朝政上可靠的盟友與諮詢對象,面對他國使節時展露出皇后的雍容與氣度,關妮薇爾是鐵匠的女兒,她比他更了解庶民的生活,他們的苦難與卑微,她也扮演成功的女主人角色,讓每個來訪的賓客和女眷都感到賓至如歸。

她是個美麗的女人,但年輕時的愛戀已經燃盡,他們之間剩下的是親人般的牽絆。

「你沒有敲門,亞瑟。」

皇后並未從寫字檯前離開,她只是稍稍抬起頭來,不以為意地責怪。

「抱歉,但我得把這個交給妳。」

他把王國印璽從脖子上取下來,皮繩在手指上纏繞成圈,金屬製的印璽上還有他的體溫,像是卡美洛就是他的一部份,他握著猶豫了一下,最後放進關妮薇爾的手裡。

她挑眉看著他,露出詢問的意味。

亞瑟告訴關妮薇爾,梅林正在失去他的法力,原因是兩年前用它在阿瓦隆湖畔喚回了他的生命,唯一的機會是莫嘉娜的預見,殞王谷的水晶洞,但她早已不是那個讓他們推心置腹相信的友人,所有的友誼在她將森瑞德的不死軍隊引進卡美洛時便灰飛煙滅,路途危險,他不能確定前方的道路上有多少陷阱。

「你可以帶著一小隊騎士共同前往,這樣會安全許多……尤其梅林現在無法保護你。」

「不,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魔法的禁令才剛解除,我們正要在卡美洛開辦魔法學校,宮廷魔法師失去魔力的消息只會讓人民感到不安和懷疑,更對那些反對者來說是好時機。我信任妳,這段期間卡美洛就拜託妳了。」

「這也是我的國家。」她將印璽掛上頸間,代表了用生命保護卡美洛的決心,但她皺起眉頭:「亞瑟,你非去不可嗎?我們有那麼多值得信賴的精銳騎士,里昂、帕西法爾或布蘭頓爵士,他們都跟你一樣可以保護梅林。梅林是個忠誠的朋友,他很重要,但對卡美洛來說,沒有比你更重要。」

亞瑟望著關妮薇爾,她的臉上是憂慮和不贊同,彷彿長姊在勸導不聽話的幼弟,關妮薇爾和蓋亞斯一樣,永遠都那麼理智和冷靜,即使沒有他,皇后也能將卡美洛治理得很好。只是,就算為了自己也好,這是他和梅林的旅程,他不會讓梅林一個人去冒險,也不能讓梅林無法取回魔法──這對梅林來說是那麼重要。

「我必須去,關妮薇爾,我已經錯失了一次,不能錯失第二次。他對很重要。」

他沒有說出兩年前的那件事,那是梅林死守的秘密,但關妮薇爾足夠聰明,她能夠明白。

「我知道他對你有多重要,亞瑟。」

她終究是拗不過他的堅決,屈服在執念之下,她嘆了口氣。

「還記得有一次你說,你想找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當個農夫,然後你說你會帶梅林一起去,不是我,是梅林。我想我早就知道了,只是後來才看清楚。你愛過我,就像我也愛過你,但我不是獨一無二、讓你非要不可的那個人,你們屬於彼此。梅林改變了你,不再是那個傲慢自大的混球。」

「他到現在都覺得我就是那個傲慢自大的混球。」

「那不是真的,你知道你對他多重要。」

亞瑟沉默下來,他知道自己對梅林來說多重要,但應該要是他保護他的,縱然梅林是比任何人都強大的魔法師,是他的錯,讓梅林失去魔法。

「我得回去收拾行囊了。」

他對關妮薇爾點點頭,轉身走向門口。

「亞瑟。」

關妮薇爾叫住了他。

「如果受傷的人是梅林,你也會為他奉上一切。」

亞瑟停下動作,看向那個聰慧的女人,突然懷疑自己與梅林之間或許始終都不是個秘密,他微微勾起嘴角。

「謝謝妳,關妮薇爾。」

 

 

8.

梅林在第一道曙光升起時來到亞瑟的寢宮,從地平線升上的巨大火球驅趕了黑暗,收拾了亂七八糟的行囊,幫亞瑟穿上鎖子甲,拉緊盔甲上的皮帶,別上配件帶,就像過去無數個日夜的習慣。亞瑟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佩劍,猶豫了一下,握住梅林的手。

「梅林,我……」亞瑟感覺話就在舌尖上,卻難以說出口,他深吸一口氣,「我很抱歉那樣對你。」

梅林搖了搖頭,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坦然迎上他的眼神。

「你有權利對我生氣,我想過告訴你──關於交易還有失去魔法的事,但是就算時間倒轉,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不管你願不願意,這是我的決定。所以,告不告訴你好像都沒有意義……還有,你的手怎麼了?」

他的手被捧在梅林的掌心,細細拆開隨意包紮的布條,傷口並不嚴重,只是因為沒有妥善處理,有些發炎與腫脹。梅林端來一盆冷水,將傷口洗清、擦乾、塗上蓋亞斯的獨門藥膏,然後用乾淨繃帶不輕不重地纏繞。

「我現在用不了魔法,只能這樣了,不過治癒魔法一直都不是我的強項。」

冰涼的藥膏舒緩了傷口的刺痛,梅林落在繃帶上的一吻則擊碎了他的驕傲,他是如此被深深眷戀著,不管對方是國王的男僕還是史上最偉大的魔法師,眼裡都只有他,而他的心也在胸口與之共鳴。

或許從初見的那一天起,他就為這個人心動,被那無畏的眼神與機智的反詰深深吸引,即使知道了他的身分,也未因此對他卑躬屈膝、刻意討好,或恐懼厭惡,那對擁有海的顏色的眼眸穿透了他,直達靈魂深處。梅林看透了長滿尖刺的堅硬外殼,找到真正的他,那個有時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小男孩,告訴他不需要逞強,順著自己的心下決定;梅林關心他的安危,而不是頭銜與虛名。

當他快要被壓垮時,他知道他可以退後一步,稍微喘息,因為身後的人絕不會背棄他。

「梅林,聽我說,你不是一無是處。」

亞瑟用沒受傷的那隻手將魔法師的頭按到自己的肩膀上,把異常乖順的黑髮青年抱進懷裡,感覺對方在發抖。他想要把自己的心掏出來,讓梅林看看裡頭已經住了一個無禮又固執的傢伙,那是五大國有史以來最差勁的僕人,就算劍術不行、手腳笨拙,但是在很久以前就住在裡面了,那傢伙總是在有人想對那顆心做什麼的時候比他自己更生氣,總是拿著盾牌保護他的心。

他的心已經是那個傢伙的了,被落下的眼淚刻上了名字。

「你是我看過最勇敢的人,雖然總是煩人又囉嗦,可是你比誰都正直和忠誠。身分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只有你看見了我,而不是卡美洛的王儲,或烏瑟‧潘德拉岡的兒子,你讓我看見自己的盲點,又比任何人都支持我的決定。你的勇敢,你的智慧,都不是因為魔法,是因為你是你。」

他不知道該怎麼讓對方了解,不管有沒有魔法,他已經無法離開他。

梅林像荒野中撥開長草後腳下的那一條道路。

「承認對你的感情有時候像要殺了我一般……我愛你,因為你是你,梅林。」

他低聲在梅林的耳邊說著,聽見懷裡的魔法師開始啜泣,近年來終於開始長點肉的手臂繞過他的腰,緊抓著他後腰的皮帶,哭聲從間歇落下的小雨變成滂沱大雨,敲打在卡美洛的石板路上,似乎終夜未停。

「亞瑟,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愛你了。」

 

 

亞瑟對殞王谷從來就沒什麼好印象,他並不相信那裡受到詛咒,但多次在樹林中勘察地形時被盜匪追趕、中箭倒地、帶著騎士團穿越峽谷時被敵人暗算,太多不愉快的回憶都發生在那裡。縱使阿古溫和森瑞德都已逝世,奧丁與卡美洛結為同盟,而撒克遜人被擊退並遠離他們的領土,他也不確定莫嘉娜是否能在受到監視並限制魔法的情況下設下陷阱,畢竟女巫不只有強大的法力,更有潘德拉岡家生而俱來、擅長說服人的手腕,他走得很小心。

殞王谷並不遠,就在懷特山附近,距離卡美洛大約半天的路程,但梅林太過虛弱,他們不得不走走停停,時不時下馬讓他休息一段時間,幸好蓋亞斯的藥劑相當有效,梅林不再難受到幾乎走不動。亞瑟在休息時間餵馬喝水、攤開毛毯披在梅林身上,甚至生了一個火堆,將乳酪塊插在樹枝上烤融夾在麵包裡做了午餐。

水晶洞附近地形崎嶇,到處都是生滿青苔的岩石,他們只能將馬繫在樹上徒步前進。

亞瑟從未見過此般景象,走過狹窄的隧道,裡面的空氣冰冷濕涼,有一種神祕的氣息,洞穴中分明悄然無聲,卻像有誰在耳邊不住呢喃,與德魯伊聖地感覺相似,然而更加強烈。隧道盡頭有光,那是一個極為寬廣的地下洞穴,照不進任何的陽光,但有無數的水晶柱從岩石中迸生出來,半透明的晶柱散發著幽藍色光芒,彷若數以百計的花朵同時在夜晚綻放。

他扶著梅林走下濕滑的石階,緊握著彼此的手。

「真美。」亞瑟忍不住讚嘆,從來沒想過殞王谷中會有這樣一個地方,穿過隧道像是穿過夜晚與清晨的夾縫,洞裡看不見邊際,不知遠近,像是一道謎語。他沒有來過這裡,感覺不到力量的流動,卻彷彿被某種熟悉的氣息包圍,那些水晶就像梅林。

他的聲音在洞窟裡形成空曠的迴音。

「然後呢?你需要念些什麼咒語嗎?」

梅林抬頭望著四周,臉上有種懷念的神情。

「我不知道,莫嘉娜只說了我該到這裡來。上一次我在這裡見到了我父親,我以為這次也會見到他。」

「但是巴利諾已經……」

「他說他永遠在我心中。」

他們等了很久,外面已經接近半夜,待在洞窟中,時間的流逝不再與外界相同,彷彿亙古歲月都凝結在這一刻,除了地下水滲透地層的滴答聲外沒有其他動靜,只有水晶靜靜地發光。洞穴裡相當溫暖,用過乾糧後,梅林喝完了最後一瓶藥劑,亞瑟取出他們的墊被與毛毯,在洞穴的中心鋪開來。梅林太過疲憊,靠在他身上就睡著了,亞瑟將梅林用毛毯裹好,用背包當成枕頭,確保黑髮青年不會著涼後才靠在一邊休息。

亞瑟夢見了許多年前的卡美洛,那時他八歲、莫嘉娜十歲,她剛作為國王的養女被帶到卡美洛來,烏瑟介紹他們見面,告訴他,這個有著黑色捲髮和灰綠色眼珠、一臉倔強的女孩從此就是他的家人。莫嘉娜不跟任何人說話,不到餐廳來和他與父親一起用餐,甚至拒絕出席為她舉辦的生日宴會,讓整場宴會只能草草結束。他帶著要送給莫嘉娜的禮物從傭人房的通道溜進她房間,侍女被莫嘉娜趕出房間,而國王的養女正躺在床上睡熟,他把她拍醒,換來臉頰上火辣辣的一巴掌。

「父親說我們該好好相處。」

「烏瑟不是我的父親,」那對灰綠色的眼睛對他怒目而視,「格洛斯才是!」

「噢,好吧。」亞瑟聰明地不提起聽說格洛斯已經戰死的消息,而夫人也因為悲痛欲絕生著重病,「這是給妳的生日禮物,鹿皮做的手套,妳可以戴著它跟……我父親一起去打獵,秋獵快到了。」

莫嘉娜帶著懷疑的表情收下了禮物,「你為什麼要送我禮物?」

「因為父親說妳是家人。」

然後莫嘉娜開始進入他的生活,他們一起練劍,學習射箭,跟著喬弗里記憶所有貴族的家譜,兩年後,他十歲生日時,莫嘉娜送了他一頭獵鷹。老鷹有灰褐色的漂亮羽毛,以及白底條紋的翅膀末端和尾羽,展翅後比他還寬。莫嘉娜告訴他,老鷹不像獵犬,不是他的寵物,當牠認定主人後,他們就屬於彼此,是最好的夥伴,但是老鷹不能永遠都在他身邊,過幾年就要放牠自由,否則牠會死亡,因為老鷹需要天空。

有天,莫嘉娜對尋常的練劍課程膩了,提議將貴族子弟們分成兩隊彼此對抗,模擬真正的戰鬥,她率領代表卡美洛騎士團的紅隊,亞瑟則率領代表巫師的黑隊。一開始,他們並不太認真,多少有些打鬧在裡頭,但亞瑟發現父親在一邊看著,他認真了起來,很快黑隊就擊敗了莫嘉娜的紅隊,讓她氣得摔了盾牌。他向國王走去,父親臉上難得露出讚許的神情,他開心接受父親對於練劍進度的考核,一切都很好,直到國王問起紅黑兩隊代表的意義。

「莫嘉娜代表我們的騎士團,我代表使用魔法的巫師們。」

「然後你贏了?」

「對。」

亞瑟等著被稱讚,卻等到重重的一巴掌,他被打得摔在地上,額角因為撞到堅硬的石頭而流血,但是父親要他站起來,他頭暈目眩,幾乎站不直。

「潘德拉岡家的孩子不能是巫師!魔法不能在卡美洛獲勝!你是未來的國王,怎麼可以如此輕忽?魔法是邪惡的,它腐蝕著人的內心,看來你還沒有身為王儲的自覺!」

「對不起,父親。」

「你是王子,代表你擔負著守護一個國家的重責大任,但我只看到你忙著玩耍。我對你太失望了!莫嘉娜送你的那頭獵鷹,牠將被處死作為你散漫的懲罰!」

他懇求父親,保證自己會花更多時間在練劍上,也會努力在對抗魔法的戰爭中成為父親的左右手,只求不要處死他的老鷹。但國王的決定不容改變,他還來不及和老鷹成為朋友,牠就消失在亞瑟的生活裡。

他還來不及給牠一片天空。

 

亞瑟‧潘德拉岡……醒來。

亞瑟從夢境中醒來,他以為梅林身邊漂浮著一團火焰,視線清晰後才發現那不是火焰,那是一頭半透明、發著紅光的龍,只有雙手合起的掌心大小。該死的,他可是對龍毫無概念,就算他實在看不出跟一隻雞差不多大小的龍能帶來什麼傷害。他拔出腰間佩劍,一邊推醒梅林。

「梅林,醒醒!」

「基哈拉?」

梅林睡眼惺忪,他揉了揉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好久不見,梅林。」

「你沒有回應我的呼喚。」

「是的,我的壽命已盡,年輕的魔法師。」龍在他們身邊飛舞,滑行的痕跡像是火星,語氣裡帶著點俏皮,「即使是龍也會有最後一天的到來。」

亞瑟不放心地用劍指著飛個不停的基哈拉,不確定手裡的劍是否足以保護他們,畢竟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卡美洛兵工廠製造的長劍,不是他從石頭中拔出的那把龍息劍──話說回來,他懷疑龍息劍對龍也無法造成損傷,那畢竟是同源的東西。

「不需要緊張,亞瑟‧潘德拉岡,我不會傷害你們,就算想,也沒有辦法。」

他半信半疑收起佩劍,基哈拉在一塊略高的水晶上停下,威嚴且優雅,就算形體只有過去的百分之一,牠仍擁有高貴古老的龍族之血。

「我需要你的幫忙。」

「當然,我知道你們為什麼而來,是你跟希德族的交易。」

「我失去了我的魔法。」

「年輕的魔法師,你應該知道,沒有任何魔法可以阻止交易的另一方拿走他們應得的代價,這是古教的規律,世界需要平衡,你用自己的魔力換來年輕的潘德拉岡活下來的機會,是你自願的。」

亞瑟看著梅林已經足夠蒼白的臉又再次刷白,偉大的魔法師低著頭,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就算不明白魔法,他也聽清楚了龍的意思,就像天平,從一端取了砝碼,另一端也需要拿走才能平衡,梅林求希德族阻止了他的死,那麼就必須有人付出些什麼。

「我願意付出代價來換回梅林的魔法,只要你告訴我需要什麼代價。」他朗聲對龍說。

基哈拉笑了起來,笑聲相當歡快,亞瑟甚至覺得如果不是牠那副作模作樣的態度,牠會笑得打滾。他用手肘撞了撞梅林,以眼神拋去詢問,不確定他們究竟只是單純被嘲諷了,還是龍就是那麼與眾不同,但梅林也摸不著頭緒。基哈拉曾將近毀掉半個卡美洛,逼得蓋亞斯不得不說出巴利諾仍活著的事實,御龍者卻死在一般士兵手裡,梅林失去父親。亞瑟可不覺得龍是那麼和藹可親的生物。

「這實在太好笑了,潘德拉岡,希德族心心念念想要得到你的靈魂,你覺得他們會跟你索討什麼樣的代價?」

很好,他被一頭龍嘲笑了。

「但是謝謝你,願意放艾蘇薩自由,你和你父親完全不同。牠是這個古老血源的最後倖存者,稀有的白龍也是阿爾比恩的吉兆,我希望牠能在充滿魔法的大地上不受到束縛。」

基哈拉收起笑聲,對著亞瑟低下頭。

「為此,我想送你們一個禮物:我的心臟。」

「龍的心臟是希德族也得不到的稀有之物,在龍死後,古老的魔力仍保留在心臟形成的結晶之中,如果作為法器使用,將能駕馭龍族的魔法。從來沒有人得到過它,因為我們有種歸巢的本能,在壽命將近之時,會憑著血脈留下的印記去到龍的墳場,每頭龍都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裡,但沒有任何其他種族能涉足。」

亞瑟知道他父親做了什麼,在大肅清時,烏瑟利用巫師將龍幾乎屠殺殆盡,假借談和之名,讓巴利諾把基哈拉帶到卡美洛,用魔法的鎖鏈將僅剩的一頭龍禁錮在地洞之中長達二十年,為了彰顯卡美洛的威能,並在之後開始追殺那些巫師,追捕巴利諾。為此,他甚至覺得即使龍決意詛咒潘德拉岡家族,他也無話可說。

基哈拉卻願意給出牠的心臟。

「如果我們拿走心臟,會發生什麼事?」亞瑟問。

「我的身體會粉碎。」基哈拉用一種溫柔的語氣說著,「心臟的結晶能讓龍族的軀體千年不腐,千年之後成為大地能量的一部分,生生不息;如果在那之前拿走心臟,我的肉體很快就會風化,像普通的岩石般粉碎,力量不會回到這塊土地上。」

「我很抱歉我父親對你做的事,基哈拉。」他試著和梅林一樣稱呼龍的名字,有種相當奇怪的感覺,彷彿他們並不是對立的兩方,分屬有魔法和沒有魔法的世界,而是認識許久的老友。「謝謝你。」

龍露出了一個可以稱為微笑的表情,牠又轉頭看著梅林。

「龍之心足以從希德族手裡換回你的魔力,年輕的魔法師,你沒有任何的籌碼,這個禮物純粹為了感謝潘德拉岡的仁慈,是他應得的酬賞,否則我已不再受制於御龍者的命令。」

梅林對基哈拉伸出手。

「我們還是朋友嗎,基哈拉?」

龍對著魔法師點點頭,從水晶上輕巧地滑翔到梅林的手上,似乎還用頭蹭了蹭掌心,半透明的形體逐漸消失在水晶的幽藍光線之中,只有聲音依然在洞穴裡面環繞著。

「去吧,讓艾蘇薩帶你們到那裡去。」

「總有一天,我們會再相見的。」

 

 

於魔法與神話依然存在的時代裡,有一個傳說在這塊大陸上流傳,在永恆之王與偉大的魔法師一統阿爾比恩之時,陽光下國王的頭髮如金子般燦亮,眼眸如同最珍貴的藍色寶石,他曾高舉手中寶劍,對著臣民闡述他的信念:「過去,我們以信任和忠誠建造了卡美洛,但是也曾經因對魔法的盲目仇恨彼此敵對;如今,此地是一塊自由的沃土,願平等與自由在阿爾比恩永世長存。」

 

 

 

 

 

 

 

後記

這篇故事的初衷來自那些在社會上被壓迫的聲音和人群,讓我決定寫一個解除了魔法禁令,但魔法的使用者依然在社會中被排擠的故事。真正開始寫之後,我發現自己還想問另一個問題:假設亞瑟活下來了,故事會怎麼樣呢?沒錯我就是亞瑟顏狗兼迷妹!所以故事分成了兩條線,一條是亞瑟與其他角色的關係,另一條是魔法,不過這兩條線交織在一起。

 

關於關妮薇爾

老實說我討厭原劇裡的關妮薇爾,不是因為長相,而是個性,不牽涉到跟亞瑟的感情線時她還算是個善良勇敢的好女孩,一牽涉到亞瑟就是個綠茶婊。當亞瑟想隱瞞身分證明自己時,她說:「你不需要在我面前證明自己。」大媽妳誰啊!!!?你們互有好感也才沒多久,雖然有衝動的一吻但也沒交往,怎麼會自我中心到覺得有資格這樣說呢?梅林來說這句話還比較差不多吧!以及,過了幾集她就跟蘭斯洛特愛得你死我活了,到底……?雖然劇組為了漂白她,把她跟蘭斯洛特外遇這件事歸咎於下咒的手環,但仔細想想,她不只收了前男友的禮物,還在亞瑟質問她時吶喊:「我一直以來就是想當你的皇后!」他媽的亞瑟都心碎了啊妳還在說皇后這件事!亞瑟都說了「難道我僅是妳的國王」,為什麼妳說的不是妻子而是皇后?

身為一個喜愛正劇向的寫手,我相信每個角色都有存在的意義,弄死或黑化她都不是好的做法,所以我選擇了擴寫我在看劇時的想法:他們有婚姻問題,而且梅林一直都比較重要。他們愛過、熱戀過,但靠著迷戀是無法永遠在一起的。例如第四季結尾,在埃爾多的地道裡,亞瑟毫無懸念就把她扔給認識不久的崔斯坦,轉頭回去找梅林;例如第五季亞瑟本來扛著她要上山找聖水,梅林一掉下去就把她扔下去救梅林;例如劍欄一役關妮薇爾陪著亞瑟到了戰線,可是亞瑟心心念念的就是梅林不在他身邊。所以我在故事裡繼續讓關妮薇爾當她的皇后,只是他們的心已經不在彼此身上了。

 

關於莫嘉娜

皇姊是我最喜歡的女性角色,雖說卡美洛也沒幾個女人()。她的故事完整,心境的變化也都有跡可循,或許是時間因素,在後面三季我們只看到她的恨,但這個角色有更深度的東西在裡面。在她知道自己是烏瑟的親生女兒之前,她在卡美洛只是個客人,烏瑟很寵她,可是這改變不了她失去雙親,情感上已經孤獨一人的現實;在她知道自己是烏瑟的親生女兒之後,這個孤獨感變成了恨意,渴望被愛的心情無法得到滿足,而且她發現自己原來會魔法,烏瑟所有暴虐的決策就像衝著她而來,她感到害怕。在這種情感轉變上還有一個重點,莫嘉娜明顯愛著她的父親格洛斯,她也深信不移烏瑟需要為格洛斯的死負責,那麼,她母親與烏瑟私通生下的自己,就是對格洛斯的背叛。

但要說莫嘉娜完全不愛烏瑟嗎?我想這不可能,畢竟是共同生活了那麼久的人,又愛她寵她,甚至會對她掏心掏肺講些不會對亞瑟說的話,所以莫嘉娜始終擺盪不定,直到梅林對她下毒為止。所以我加進了莫嘉娜為烏瑟弔念的段落,即使烏瑟事實上死於她的魔法。

 

關於梅林

這篇畢竟是個後513的設定,所以有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亞瑟知道梅林是巫師/魔法師且救了他很多次之後,他們的相處會改變嗎?我的答案是不會,畢竟亞瑟自己都在513說了,他希望梅林永遠是梅林,不要改變。另一個參考的來源是某不具名的朋友,她和她女朋友的相處模式跟AM很像,根據她的說法:「這跟梅林是男僕、亞瑟是國王無關,跟梅林是梅林、亞瑟是亞瑟比較有關。」我也是這麼覺得的,梅林喜歡對亞瑟好,或說照顧他,這件事不會因為他不是亞瑟的男僕而改變。

在梅林與亞瑟的關係當中,亞瑟就是他的一切,而我懷疑他是否看見自己?從第一季蓋亞斯要求他不要使用魔法的反應,401面對無法使用魔法的暗夜影魂的害怕,以及512請高汶帶他去水晶洞遇見強盜的畏縮,都讓我覺得他把自己的價值建立在魔法上,即使梅林就是魔法本身,我也不覺得如此,亞瑟顯然也是。所以讓他明白自己很重要在故事裡也變成一個命題。

 

關於亞瑟

亞瑟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詞窮)在故事裡我也讓他成為了一個好國王,因為我相信如果他沒死,確實會開創一個公平正義的時代。亞瑟這個角色的複雜度相當迷人,他和與他互動的角色都有一個完整的脈絡可循(嗯,除了關妮薇爾之外)。亞瑟敬愛他的父親,但他也跟烏瑟有著心結在,烏瑟的愛包裹了太多的外在價值,例如亞瑟必須當一個不讓父親和國王蒙羞的兒子與王子,他明明知道父親對魔法的迫害不對,可是他不會跟烏瑟對著幹,因為他不想讓父親厭惡他,他甚至會為了取悅他的父親去做自己並不認同的事,像是屠剿德魯伊人的營地。

他和莫嘉娜之間的關係也是我喜歡的,原劇裡沒讓他們好好吵一架很可惜,亞瑟莫名其妙被莫嘉娜恨著,他還記得她以前的善良與正義,覺得他們是朋友,可是莫嘉娜只想殺了他奪取王位。亞瑟的不捨和困惑都是很好的題材,也是更深入這個角色的機會。

這些脈絡都讓亞瑟相當飽滿,這樣的亞瑟在513之後會如何統治他的國家,讓魔法在卡美洛不再是禁術,以及會面對什麼樣的挑戰,是亞瑟在我的故事裡需要面對的課題。不過因為沒打算寫十幾萬字的長篇小說,這件事仍被我寫淺了,只是帶給大家一點概念。雖然偶爾寫著寫著我會以為自己在寫十二國記的中嶋陽子,但基友說服我好國王的特質是共通的!

他如何去面對梅林,尤其是他怎麼從瀕死活過來,這都會影響他跟梅林的關係能走多遠。他們是彼此的錨,也是彼此的盾,拉住對方讓他不要迷失,保護對方讓他不要受傷害,希望我有寫出這種感覺。

 

最後希望大家喜歡這個故事,也可以告訴我喜歡或不喜歡哪裡,讀者的回覆永遠都是繼續創作的重要動力。要跟我一起發廚舔亞瑟也完全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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