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Merlin

CP:Arthur/Merlin

等級:G

 

閱讀前警告:

 ◎這是個後513的故事,亞瑟活下來,莫嘉娜沒死,關妮薇爾依然是皇后(←但當中並不牽涉什麼Romantic meanings)。最近關於婚姻平權的爭執讓我覺得某方的意見簡直荒腔走板,想到編劇兼製作人在513評論音軌中幾乎隱晦承認魔法可以被視為性向的隱喻,忍不住想寫一個魔法已經被法律承認卻仍然不被社會接受的故事

◎我標AM標得有點心虛,當然有AM的成分在,不過更多的是亞瑟,513之後的亞瑟和身邊的人怎麼了,這才是我想寫的東西。目前的設定是PG-13,後面會不會發展到NC-17我不知道……啊不過我能保證是HE(或有些人覺得是TE)結尾,不會是BE

 

 

 

4

陽光穿過層層樹葉落在亞瑟的眼皮上,他想抓起被子遮擋卻抓到梅林的外套,偉大的魔法師就睡在他身邊,連眼睛都沒睜開。白晝的艾斯提森林與夜晚相當不同,地面生長著蕨類與灌木,白色的小花夾雜其中;樹木的枝幹向上延伸,在土地與天空之間交織出各色深淺的綠,陽光穿透枝葉並未遮蓋的部分,以金黃色澤跳落在他們身上。草木的氣味比晚上柔和許多,空氣聞起來乾燥又溫暖,甚至有著徐徐的微風。

只是亞瑟沒有心情欣賞這些,宿醉造成的效果正在他的腦袋裡作祟,彷彿一百個梅林決定在腦子裡同時敲打盔甲,槌子落在金屬表面的聲音此起彼落,他覺得自己的頭就快要炸裂,太陽穴正鼓脹且跳動。

「梅林!」

他推了梅林幾下,對方卻翻過身蜷起來繼續入眠,背對著他的身影看起來就像隻可憐的小狗崽。即使梅林有魔法,曾經身為五大國最差勁僕人的事實也不會改變,警覺心簡直低得不可思議,要是昨晚有誰知道他們在這裡紮營,絕對能一劍一個取下卡美洛國王與宮廷魔法師的頭顱。

亞瑟順著溪水的聲音前進,終於找到乾淨而清澈的水流,他用冰涼的溪水沖掉嘴裡的味道並洗了臉,才終於覺得好受一些,上百個梅林不再窩在他的腦子裡整理盔甲。

記憶開始回到意識裡,他從宴會上離開,以為與莫嘉娜的對話會有些不同,她的話語卻彷彿一把匕首,尖銳得無法忽視,雪白刀鋒就插在他的胸口上;但他也覺得解脫,那麼多年來莫嘉娜恨他,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什麼,是因為他是亞瑟‧潘德拉岡。

那就如此吧,他終於能放下對莫嘉娜的愧疚。

然後他和梅林去廚房偷了兩桶酒和一些食物到了這裡,大笑、打鬧和做盡各種愚蠢的事,彷彿時間還停留在當年第一次見面的少年,噢梅林還用魔法玩起了雜耍,彩球在他的掌心出現又消失,拋上空中的球數不清到底有幾個,數量似乎一直在變──顯然那次在安妮絲女王宴會上的精彩表演也是用魔法作弊來的,最後魔法師的掌中出現了一朵玫瑰,含苞待放而非盛開的,艷麗的色澤一如卡美洛的王旗。

「送給你。」

梅林一邊打酒嗝一邊把花塞進亞瑟的手裡。

「我猜猜,你接下來要開始吟詩了嗎?」

他盡責地拍了拍手,接過那朵玫瑰。

後來他們繼續把酒喝得一乾二淨,梅林甚至開始哼歌,亞瑟忍不住慶幸魔法需要吟唱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因為卡美洛的首席宮廷魔法師實在五音不全,若用魔法得用吟唱才能施展,梅林很有可能在戰場上把雷電打在自己人身上。

或許是梅林倒在地上一邊咧著蠢兮兮的笑容一邊叫他的名字太讓人難以抗拒,他走過去躺在那個蠢蛋身邊,還差點跌成一團。

他曾經死過,上一段人生完結在某個愛他至深的人懷中,最後兩天的旅程裡,他對死亡如此確信,劍的碎片就在他的胸口裡,每一分每一秒都離心臟更近,也因此有更多時間去思考而非忙著救活自己,關於他和梅林。過去數年裡他沒有機會去想這些事,他忙著追擊王國境內的土匪,抵擋鄰國軍隊或魔法生物,從莫嘉娜手裡奪回卡美洛,以及迎戰撒克遜人,他得面對親人的背叛和父親的死亡,當他需要梅林的時候梅林永遠在那裡,理所當然地在那裡。

一如梅林也理所當然地愛他,只是他從來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愛,他以為是忠誠與尊敬,就像他會毫不猶豫為卡美洛犧牲生命。但不只是如此,他第一次認真感受梅林是如何幫他在潮濕的泥土地先鋪一層乾燥的落葉與細枝,再疊上鋪蓋;或是梅林能丟下手邊正在做的一切事情,只因為他快要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梅林的眼神、動作和指尖,和保護他或死在他身邊的誓言。

他是如此輕易就原諒了他的隱瞞,在明白梅林的心的那一瞬間,也明白了自己的心。

就像早已存在那裡的一句低語。

他醉得一蹋糊塗,蘋果酒和葡萄酒在他的腦袋裡開起派對。

他吻了梅林。

噢。

亞瑟覺得自己的臉在發燙,冰涼的溪水也帶不走他臉上的熱度。梅林的嘴唇十分柔軟,讓他忍不住輕咬了好幾下,嘴裡有著蘋果酒的香氣,他像是貪杯的人,執著於從對方那裡獲得更多;吻梅林的感覺太過美好,一切都恰如其分,就像卡美洛的四季。

接著他問梅林兩年前究竟去了哪裡。現在想起來實在有些莫名其妙,當時他的思維跳躍,許多片段在腦子裡交錯出現,他彷彿抓到了一條線索,一閃而過的靈光串起日夜思索的疑問,一條清晰的脈絡與連結,他那時確信這個問題與梅林瞞著他的事情有關,但現在怎麼也想不起來理由是什麼。

 

梅林被一陣香味從睡夢中喚醒,一瞬間他以為他正在整理亞瑟的房間,卻不小心趴在床上睡著了,但他想起他已經不再是亞瑟的隨從,他是宮廷魔法師,這是期許了多久的夢想──魔法重回卡美洛,他能發揮自己所長。過了幾秒他才反應過來,這裡是艾斯提森林,他們不在城堡的任何一個角落裡。

「亞瑟?」

金髮的國王蹲在重新燃起的火堆之前做些什麼,食物的香味也是從同一個方向傳過來,梅林覺得自己飢腸轆轆,餓得能吃下一匹馬,他甚至覺得肚子叫的聲音比鳥鳴更響

「早餐,要吃嗎?」

亞瑟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臉,掌心粗糙而溫暖,這是一雙並不嬌生慣養的手。他望著亞瑟藍得出奇的雙眼,突然覺得有些不能直視,但當他將視線往下移,那對帶著玫瑰粉色的唇瓣就跳進他的大腦裡,他知道被它親吻的滋味……

梅林有些狼狽地把眼前的人推開,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落葉和泥土,不遠的火堆旁用樹枝插了兩條魚,正接受火焰的洗禮,烤得香酥可口。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亞瑟,每次他們在樹林裡紮營過夜,亞瑟通常除了撿柴火之外什麼也不做,生火、鋪好墊被、煮食和洗碗都是他一手包辦,久而久之他就認定對方什麼也不會,但那兩條魚確實看起來非常好吃……或許只是他餓了。

「早餐?你做的?」

「你對此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可大了……我不確定吃了之後是否會昏倒在這裡,直到里昂或帕西法爾帶著巡邏隊找到我們的屍體。」

「我沒做過不代表我不會,梅林。」

「當然,你絕對沒有拿一隻生的雞沒轍,然後要求我去皇宮的廚房裡幫你偷兩份晚餐回來。」

「不一樣,那是雞,這是魚。」

「我不知道差別在哪裡。」梅林咕噥著,手裡已經被塞了一條魚。

好吧,鱗片看來刮得很乾淨,魚也烤得恰到好處,外皮呈現微微的焦色,更重要的是它散發出一股相當迷人的香氣,這大概跟火堆裡的木頭種類有關。梅林小心翼翼咬了一口,酥脆的魚皮和柔軟的魚肉在嘴裡合而為一,雖然沒有撒任何調味料,卻相當美味,他又咬了第二口,一股苦澀味在嘴裡擴散開來,他忍不住皺眉。

「你沒把內臟去掉?」

「沒。為什麼要?」

「你可以想想什麼時候在餐桌上吃到魚內臟過。」

「這裡又不是卡美洛的餐桌。」

「那你想想我什麼時候讓你吃到魚內臟過。」

亞瑟湊過來咬了一口他手上的魚肉,就咬在他才剛吃過的地方,梅林不可克制地想著亞瑟的嘴唇正在碰觸他也碰觸過的地方,過去分享食物、酒杯或水袋對他們來說都很尋常,也曾經一行五、六個人必須輪流喝僅剩的一點水,在昨晚之前他從來不在意。

「……這味道是有點噁心。」亞瑟做了個鬼臉。

昨晚從廚房偷來的酒都喝完了,他們只能用清水沖去嘴裡的苦味。所幸處理這種事情梅林相當拿手,他用亞瑟的小刀剖開魚腹,去掉內臟,一併將骨頭和魚刺也挑乾淨。他也在周邊找到幾樣可食的漿果,總算弄出一頓算是豐盛的早餐。

「但你不能否認其他部分我做的不錯,值得獎勵。」

「你才捕了兩條魚就有獎勵,陛下,我的兩天休假呢?」

「好吧,那你也有獎勵。」

「什麼?我警告你別叫我再回去洗你的臭襪子……唔!」

亞瑟湊上來吻了他,梅林想退後,國王的掌心卻托著他的脖子和後腦杓,並更進一步攻城掠地,屬於亞瑟的氣息長驅而入,他覺得自己彷彿是一座對方來去自如的宮殿,亞瑟是如此優秀的戰士,他甚至沒有機會棄械投降就已經被征服。

「我愛你,梅林。」

在恍恍惚惚的夢境裡,他似乎聽見了這句沙啞的呢喃。

 

 

主持完最後一場長槍比賽的頒獎典禮,卡美洛的慶典終於告一個段落,亞瑟將裝有一百枚金幣的錢袋交給冠軍,那是一個年輕的貴族子弟,騎術良好而且有著堅定的眼神。過去卡美洛的多數競賽並不開放給平民參加,唯一的比賽是必須拚上生死的自由競技。即使平民也能報名,這幾年下來,獲勝的總是貴族,劍術比賽就不一樣了,各有勝場,平民冠軍甚至多一點。老實說,不怎麼令人意外,長槍比賽需要盔甲、馬以及不時替換的長槍頭,一般平民根本負擔不起,就算是富商,也不見得就能請到經驗豐富的人來教授,畢竟騎士精神不等於貴族精神僅是這幾年的事。

由於負擔較低,劍術比賽為卡美洛招募到不少平民菁英,他們是如此生氣勃勃,比起貴族更有放手一搏與挑戰的精神,即使騎士團擴編以來,亞瑟已經將日常訓練交給里昂或帕西法爾來進行,每月一次的考核仍讓他清楚感受到這些平民帶來的活力。

連年的戰亂讓卡美洛的軍隊元氣大傷,除了注入新血之外,魔法師也開始被培養進入軍隊當中,目前人數尚少,但他希望未來能打造出一支強悍又靈巧的勁旅,為了培養足夠的人才,設立魔法的學校或訓練所是必須的。

亞瑟計畫在上城區與下城區各自設置一間魔法訓練所,功能不同,下城區的學校著重於教導如何控制魔力,以及一些實用性的咒語,例如生火、挪動物品或治癒小傷;上城區的學校則用來訓練屬於國家的魔法師,包括將武器附上不同屬性的傷害魔法、解毒或治療嚴重的傷害。不區分階級或年齡,而是區分適性讓他們受到不同的訓練。

地點已經選好,接下來只剩下人選和經費來源。對許多平民來說,少工作一天可能就會讓生活陷入困頓,要是像軍隊一樣有薪水可以支領,就能提高父母把孩子送來學校和訓練所的可能;亞瑟不希望再有像莫嘉娜一樣陷入恐慌卻求助無門的人,他已經因為這樣失去了一個手足,讓卡美洛陷入危機當中。

「陛下!」

亞瑟看著跪在他眼前的女人,貼身侍衛衝上去要把人拉開,他用一個手勢阻止。女人帶著一個大約三、四歲的小男孩,棕色捲曲的頭髮亂蓬蓬的,與他惶恐的母親不同,小男孩睜著一雙翠綠色的大眼好奇地看著他。他們穿著是洗舊了的粗布衣服,還有些補釘,看來生活並不好過。

「起來,看著我。如果妳一直跪著,別人就不會把妳的話當一回事。」

女人忐忑不安地站了起來,雙手在圍裙上搓來搓去,枯瘦手指上指甲的隙縫裡還有泥土。

「妳和妳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他看了站在身後的梅林一眼,放軟了聲音,以免再次讓這個飽受驚嚇的女人更不好受。

「葛妮絲和杜伊,閣下。」

「那麼,是什麼讓妳即使嚇得半死還是決定在競賽場外攔下我?」

「我、我聽說陛下要建立魔法的訓練所?只要有魔法的孩子都、都得參加嗎?」

「如果有必要的話。」

葛妮絲突然掉下眼淚,她用袖子隨意抹去臉上的淚水。

「我很害怕,陛下,我聽說訓練所將要蓋在城門口附近,那裡實在太近了……」

亞瑟皺著眉,這個女人並不是第一個對訓練所或學校有這種看法的人,上城區的富商和貴族也對地點該設置在哪裡意見分歧,一部分的人始終視魔法如蛇蠍。他注意到梅林低垂著眼,灰藍色的眼眸彷彿毫不在意,但他知道並非如此,梅林已經等太久了。

「魔法不是傳染病,葛妮絲,妳和杜伊不會因為靠近有魔法的人就因此也變成巫師。」

他不想在此時弄壞了心情,就讓關妮薇爾派遣人去向百姓們解釋,或張貼公告,什麼都好,總是這樣一次次解釋會沒完沒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一場關於魔法學校的會議等著他參加,一群大臣等著被說服。

「如果還有什麼想法,妳可以告訴我的侍衛,他們會幫妳轉告皇后。」

亞瑟繞過葛妮絲和小男孩,從他們身邊走過,卻突然被抓住了手臂。

「不,我不是害怕這個!」

他還拿不定主意要怎麼做,侍衛已經粗暴地扯著葛妮絲的肩膀將她拖倒在地,長矛指著女人的咽喉,她嚇得全身發抖。杜伊則不知所措,看來根本不懂發生了什麼事,視線在母親和亞瑟之間來來回回,最後站到葛妮絲身邊,雙手插著腰表現保護者的姿態。

「亞瑟……」

「我知道。」

他示意侍衛收起他們的武器,並伸手要扶起葛妮絲,但女人再次緊緊抓住他的手,指甲隔著衣服掐進他的皮膚裡,刺痛讓亞瑟本能地甩開了她,力道大得讓她重重跌回泥土地裡。

「不要欺負我媽媽!」

杜伊哭了起來,伴隨著他的尖叫聲競技場上吹起一陣狂風,旗幟被連竿拔起,馬匹們舉起前蹄發出嘶鳴聲,巨大的推力讓人站不穩,好幾個人都摔倒在地,被捲起的風沙遮蔽了人們的視線。

「停下來。」

亞瑟睜不開眼睛,但他聽見了梅林的聲音,短短的幾秒過後風已平息下來,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他環顧四週,人們從地上站起來,拍乾淨身上的泥沙,安撫馬匹,將飛遠的王旗重新插回地面上,雖有些驚慌的神色,卻沒有人注意到這是魔法所為。

梅林半跪在地上,懷裡抱著發抖的杜伊,藍色的眼瞳之中還殘留著一絲金光。小男孩在他懷裡哭得聲嘶力竭,卻沒再引發起半點微風。

葛妮絲則被兒子的行為嚇得目瞪口呆。

「陛下、陛下,他平常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會憑空挪動一些小東西,但他從來沒有傷害過別人!如果需要,我可以帶他離開卡美洛,遠遠的永遠不要回來,陛下,求您不要懲罰他!陛下!」

亞瑟抬手阻止了女人的歇斯底里,並遣下他的侍衛,他不希望這件事傳出去,只會讓人民害怕巫師能做到的事。他看向梅林徵詢意見,偉大的魔法師對他點了點頭,輕輕放開懷裡的孩子,杜伊仍在小聲啜泣。

「他是個有魔法天賦的孩子,而且比許多人都還要有潛力。」梅林換上一張嚴肅的臉孔,直視著葛妮絲讓對方無處可逃。「但是他需要引導,需要有人教他怎麼控制自己的魔力,如何不傷害到自己也不傷害別人。等到杜伊更大一點,他會開始害怕和疑惑,為什麼自己能做到別人不能做到的事?為什麼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妳不會想要這樣的。」

亞瑟從來沒有聽過梅林講起自己的魔法,他知道梅林在埃爾多度過單純的童年,耕地、農活和大鍋菜;知道威爾是梅林最好的朋友,甚至不害怕魔法,但他不知道當梅林第一次發現自己擁有魔法,是如此與眾不同,這個王國的法律卻不允許使用魔法的時候在想什麼。

不過他們有大把的時間來談論這個。

「我不會懲罰他。」

亞瑟扶起葛妮絲,她將杜伊抱在懷裡,輕輕撫摸著孩子的頭,並親吻著那頭亂蓬蓬的褐髮。女人的眼裡有著對孩子滿溢的愛意,她抱著杜伊像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事物,害怕一但放手就會摔碎,亞瑟知道她會不惜一切保護她的孩子。他無法將視線移開,縱使覺得苦澀。

「妳在害怕什麼,葛妮絲?」亞瑟輕聲地說,「妳愛妳的孩子,但妳害怕他的天賦嗎?」

「不,陛下。」

她搖了搖頭,將杜伊抱得更緊。

「杜伊的天賦並不讓我害怕。但是如果他去了訓練所,又離我們住的地方那麼近,每個人都會知道他有魔法的。他會被欺負,被其他的孩子丟石頭,他的朋友會全部離他而去。我不希望他過得那麼辛苦,或許我們不富有,但是生活很簡單,難道不能這樣就好嗎?」

「杜伊是一頭老鷹,就算綁住他的翅膀,讓他住在籠子裡,他也不會因此變成溫馴的鴿子。」

亞瑟看著梅林,魔法師正以溫柔的眼神回望著他,梅林就像一頭翱翔天際的獵鷹,天空是牠的領土,他是如此幸運能提供臂膀供牠站立,並屬於彼此。

「如果有人因為杜伊有魔法,就因此欺凌他,那是他們的錯,而不是杜伊的,妳不能因此把他困在籠子裡,那對他不公平。」

 

 

5.

會議剛結束,針對魔法學校的討論仍有些反對的聲音,但亞瑟心意已決,問題只在以目前的稅收來說會有些困難,尤其冬季需要的庇護所也需要一大筆支出。卡美洛或許迎來前所未有的最好的時代,不過還在復甦的階段,稅金得撙節使用,若貿然增加貴族的稅金也會受到質疑與反彈。

當上國王之後亞瑟常想起他的父親,總是有些不得不做的決定,不得不殺的人;成為一個賢明的君王不只需要仁慈與善良,同樣也需要鐵腕執行的魄力,光與暗並行。

至少他無愧於自己的心。

「亞瑟,能跟你談談嗎?」

有人出聲打斷了他和梅林的對話,柯蒂斯是年輕的領主,他們年齡相近,對方的劍術雖然不甚高明,狩獵和追蹤的技巧卻相當優秀,一起進行過幾次的秋獵。老領主──柯蒂斯的父親向來對潘德拉岡家族忠誠,即使烏瑟過世,亞瑟登基後做了不少改革,他也大力表示支持,絕非守舊派。不久前,柯蒂斯繼承了對潘德拉岡家的忠誠與領主的位置,在議會裡總是條理清晰並提出相當務實的建議。

「怎麼了,柯蒂斯?你剛才在會議上相當沉默。」

年輕的領主猶豫地看了梅林一眼,似乎有些顧慮。

「梅林是宮廷魔法師,他有我完全的信任,沒有什麼是他不能聽的。」

「沒關係,陛下,我剛好有些事要找皇后討論。」

亞瑟看著梅林走到走廊的另一端,微低著頭和幾個以關妮薇爾為首的大臣說話,這幾年的時間讓他們都從少年成為男人,曾經瘦弱的肩膀也已經變得挺拔。

「我想私下跟你表示我的憂慮,因為不想公開在議會上提起這件事。我認為,開辦學校的事有些操之過急了。你做了很多很好的改革,陛下,平民進入騎士團確實擴充了我們的兵力,工兵在訓練之餘協助農耕和修補圍牆也提高糧食的產量,但魔法畢竟在先王的統治下禁止了二十年,一直到你成為國王後的幾年也還有禁令,人民被教導那是邪惡的、不被容許的,突然之間,禁令解除了,國家設置宮廷魔法師,魔法是好的,國王要辦一間魔法學校。太快了,你總要考慮那些不能接受的人。」

「我知道人民需要時間,可是如果沒有人來告訴他們『魔法是好的』,又該怎麼開始?我們不該拘泥於個人的偏好或喜惡,因為我們在法律上做的決策攸關人民的自由與權利。擁有魔法的人在卡美洛城裡或許只有幾百人,但如果我們繼續將這些人視為罪犯,壓迫他們,將他們排除在我們之外,那我們就是放棄了幾百個家庭對卡美洛的信任與忠誠,這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有些人或許等不了那麼久。」

「亞瑟,」柯蒂斯有些猶豫,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出自己的想法,最終選擇了一種較委婉的方式:「我知道梅林對你來說是重要的朋友,也因為對王國的貢獻良多,他已經獲得該有的榮耀與酬賞……」

亞瑟知道有幾個貴族和柯蒂斯相同,他們認為國王急著解除魔法禁令和開辦學校是因為成為宮廷魔法師的那個小男僕,彷彿像一個熱戀中的吟遊詩人急於用詩句取悅他的戀人。這些想法讓他不悅,他確實想給梅林一個自由的世界,但卡美洛需要這些改變,如果慢吞吞地來,像安或杜伊那樣的孩子就會在恐懼和惡意中長大,他們又如何能相信社會對魔法、對自己充滿善意?

「這是信念,柯蒂斯,和梅林沒有關係,我向來希望建立一個所有人都平等的國家。」他壓抑著不愉快的情緒,盡可能讓自己聽起來像是不受冒犯,「我明白你的顧慮,可是設立學校的事不能等待。」

「陛下,這會讓那些痛恨魔法的人更加痛恨魔法……」

柯蒂斯依然鍥而不舍試圖說服他,亞瑟卻已經分心到別的地方去,走廊的另一端,梅林和關妮薇爾不知道在說什麼,但笑聲隨著微風斷斷續續飄進他的耳裡,他們笑得很開心,直到梅林的動作突然定住,魔法師閉上了那雙擁有金色色澤的灰藍色眼眸,緩緩向著地面倒下。

「梅林!」

 

與亞瑟的寢宮不同,首席魔法師的寢室以深藍色為主體,床帳與絨被都是同樣的色系,房間裡有兩大櫃的魔法書,靠窗的大桌上擺的也全是法器與咒語書,除此之外,魔法師的東西並不多。當亞瑟看著梅林緊閉雙眼,躺在深藍色的被子中央,他有種下一秒此人就要被湖水捲進漩渦裡的錯覺,彷彿他再也見不到他。

冷汗不停從蒼白的皮膚上冒出來,濕漉漉的捲曲黑髮貼在額上,亞瑟不得不持續擦拭著梅林的額頭,並將已經濕透的衣服換掉。梅林的腹部有一個手掌大小的燒灼舊傷,傷口已經痊癒,卻留下醜陋的傷疤,再生的皮膚像一頭蟄伏其上的暗紅色野獸,變硬的肌膚還有被拉扯的生長痕跡,即使看著也難以想像那時的疼痛。在養傷的一年之間,為了阻止亞瑟動不動就想回訓練場上,梅林被迫告訴他許多他們的冒險之中被隱藏的部分,那時魔法師提到前往神佑之島卻遇見妮摩薇時,輕描淡寫帶過了他們之間的鬥法,擊中腹部的火球、從半空劈砍下來的雷電,從梅林的嘴裡說出來都像兒戲。

「他怎麼樣了,蓋亞斯?」

亞瑟為魔法師重新蓋上絨被,無法移開視線。

「他只是太過勞累了。」

蓋亞斯的語氣一如以往冷靜沉穩,彷彿由他斷言的事都已成為定局,不再有任何變數。

「那他為什麼還沒醒過來?」

「他需要休息,陛下。」頭髮花白的老人看著已在床邊看顧了整個晚上的國王,他輕輕將手搭在亞瑟肩上,「你也需要休息,亞瑟,如果他醒了我會叫你。」

國王搖了搖頭,婉拒御醫的好意。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房間裡,冷色調的光線彷彿漫到床邊就消散,被溫暖的燭光取代。疲累的老人已經靠在窗邊的椅子上睡著了,亞瑟揉了揉臉,努力保持清醒,房間裡太過安靜了,因為總是絮絮叨叨的人失去了意識。

敲門聲突然響起,侍衛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進來。

「陛下。」

「什麼事?」

「里昂爵士回報城裡出了狀況,需要您裁定要怎麼做。」

亞瑟煩躁地將額前的散髮向後梳攏。

「里昂不需要各種事都問過我,他有權能自己決定。」

門外的人沉默了一陣子,正當亞瑟以為人已經離開,聲音又再次響起。

「是個叫做安的德魯伊女孩。」

 

下城區的水井邊是個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侍衛們用火把照亮那塊地方,一個紅髮的女孩倒臥在地上,她淡藍色的眼眸無神地望著天空,已經再沒有什麼東西能映照進她的眼底;她的身下有一灘血泊,鮮紅的液體沾濕了洗舊的粗布衣服,將泛白的布料染成鮮豔的顏色。

亞瑟到那裡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他記得這個女孩,在集市裡拿著銅幣買麵包卻被欺負的德魯伊女孩,即使被羞辱和怒罵依然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堅強的女孩,玫瑰色的臉頰上有幾點雀斑。那天他們牽著她的手送她回家,小小稚嫩的手掌只有他的一半大,安紮了一束紫色的小花束送給他。他們已經走遠,要不是梅林偶然回頭,發現安對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拼命揮手,亞瑟甚至不會注意到小女孩還在遠遠地看著他們。

他蹲下來,檢查安身上的傷痕,後腦杓上有塊頭骨碎裂了,鮮血就是從那裡汨汨流出。

亞瑟闔上她的雙眼。

「里昂,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她的父母發現她還沒回家,外出找女兒的時候遇上巡邏隊,他們到這裡的時候看見小女孩躺在這裡,已經沒有呼吸了。」里昂指著旁邊一個翻倒的水桶,裡面還有幾塊手帕和貼身衣物。「我們猜測她來洗滌衣物,石板濕滑,她可能踩空了,或是……」

「她的父母呢?」

侍衛帶來了兩個德魯伊人,安的紅髮來自母親,女人哭得幾乎站不穩,只能依靠在丈夫身上,而淡藍色的眼珠和父親一模一樣,在月光下看來幾乎是透明的,男人滿臉哀戚,極力扶著妻子不讓她倒下。

亞瑟未見過這對夫妻,送安回家的時候那棟小房子裡空無一人,小女孩說她的父母白天通常在森林裡採藥草,他們現在靠著治療牲畜來過活,只能收取微薄的費用。

「為什麼一個小女孩需要大半夜到水井邊洗衣服?這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是不是?」

女人除了流淚之外說不出任何話,男人把她摟得更緊。

「……我們在這裡並不受歡迎,陛下。通常,安會在白天的時候將我們的衣服洗刷乾淨,雖然會受到一些嘲弄,但安總是不抱怨,我們也是聽鄰居說才知道這些事,她……」男人看了妻子一眼,似乎相當難以啟齒,他別開了頭才有辦法繼續說下去,「安成為女人了,她不願意在嘲弄她的人面前洗滌帶血的貼身衣物,那些人叫她女巫,說她會用血對水井下咒,所以安總是在晚飯後偷偷溜出來。我們阻止過她,陛下,但是安是個相當愛乾淨的孩子,她就是不聽話……」

如果更早發現,安或許還能得救,她身下的血多得讓人難以想像來自一個不過胸口高的小女孩。

水井旁邊終年潮濕,石板的縫隙中甚至長著青苔,就算大人也很容易跌倒,更何況是提著水桶的孩子,還是光線不明的夜晚。可是安日復一日在這裡洗衣服,水井邊是她很熟悉的地方,從安的父親的話聽來,至少也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她趁著夜晚來水井邊,藉著微弱的月光洗乾淨自己的貼身衣物。

如果不是意外呢?如果有誰,在這裡推了她一把,是那些嘲弄她的人?還是那些說女巫會用經血對水井下咒的人?他們是否拿著棍棒,狠狠擊打女孩的頭部,直到她倒下才急忙逃走?

柯蒂斯的話出現在耳邊。

陛下,這會讓那些痛恨魔法的人更加痛恨魔法……

是他太過急躁讓德魯伊女孩成為犧牲者嗎?

指甲深陷進掌心當中,亞瑟卻不覺得疼痛。

 

梅林從混沌的夢境中醒來,夢見了兩年前的事,他失去了他的魔法。在夢中,他同樣被莫嘉娜關在水晶洞當中,但是夢中並沒有他的父親,所有的水晶都失去它們的光輝,除了在他面前的那一塊。他沒有取回魔法,水晶卻冰冷地映照出劍欄的戰役,他不想看,卻也不能不看;他看著亞瑟用悲傷的眼神詢問蓋亞斯為何梅林不在那裡,他看著固執又勇敢的金髮國王像古代神祇一樣在戰場上將劍術發揮地淋漓盡致,他也看著卡美洛的軍隊節節敗退,腥紅色的披風與鮮血分不開彼此,以及莫德雷德的劍插進亞瑟的胸口。

「不!」

他大叫著從惡夢中醒來,才發現自己不是在水晶洞中,而是睡在寢室裡;他只記得自己在會議室外的長廊上和關妮薇爾討論魔法學校師資的事,下一秒就失去意識。他有些迷糊地發現自己換過衣服了,雖然身上這件已經被他的冷汗浸濕。

「梅林?」頭髮花白的老人趕緊坐到床邊,仔細檢查了梅林的脈搏和眼皮,「你感覺如何?」

「我不知道。」

惡夢的感覺太過真實,他彷彿再一次經歷失去魔法的感覺,就好像軀殼裡面被掏空,只剩下外面的皮囊;沒有魔法的梅林什麼都不是,他只是個笨拙的僕人,什麼都做不好,沒有偉大的命運,沒有硬幣的另一半,眼睜睜看著亞瑟死去,卡美洛成為焦土。

房間裡悶熱潮濕,尤其他還穿著濕透的衣服更加難受,梅林對窗戶伸出手,低聲念了一句咒語,本該被打開的那扇窗卻絲毫不動,他定下神,深呼吸平復了太快的心跳,再次將手掌對著它,緊閉的窗戶才被推開一個小縫。

「蓋亞斯,我正在失去我的魔法。」

梅林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一股巨大的失落襲擊而來,他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卻沒想到這天來得那麼快。

兩年前,他帶著被龍息劍重傷的亞瑟到了阿瓦隆湖畔,招喚出希德族的長老時,國王因為劍的碎片只剩下最後一絲氣息,那雙比起晴空更加蔚藍的眼眸已經閉上,他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否則阿爾比恩的永恆之王將沉睡不起。

在天將亮未亮的湖面上泛起了薄霧,希德族特有的光芒就像螢火,神秘而冷冽。

「年輕的魔法師,你為何招喚我們?」

希德長老拍動著翅膀在他們身邊繞了一圈,梅林將亞瑟抱得更緊,國王的體溫已開始漸漸冷去。

「噢,你還帶著珍貴的靈魂,你要把他獻給我們嗎?」

「我想請求你們救救他,龍息劍的碎片在他體內,只有希德族與這片大地一樣古老的魔法才能將它取出。」

梅林懇求著他們,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籌碼,希德族渴望亞瑟的靈魂許久,甚至不惜花二十年的時間將一個希德族放進伊蓮娜公主的身體裡面,更不要說他曾兩次破壞他們的計畫,只為了保護亞瑟周全,他只能暗暗希望這些事不會曝光,至少不要是現在。

「龍的法力和我們一樣古老,即使把碎片取出,也沒辦法立刻治好他的傷勢,他仍可能會死。」

「我必須一試!亞瑟快要死了,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失去他!」

「救了他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希德族喜歡高貴之人的靈魂,亞瑟‧潘德拉岡的靈魂比起任何一顆星辰都要璀璨閃亮,獨一無二,世界上不會再有跟他一樣的人,如果他死了,我們就能取走它。」

希德長老發出一連串笑聲,似乎在嘲弄梅林有多麼愚蠢,永恆之王的靈魂是如此珍貴,他把亞瑟帶到這裡來,簡直像把最貴重的東西雙手奉上。

希德族說的那些關於靈魂的話語,他比任何人都深知亞瑟有多麼耀眼。

「我願意用我的靈魂交換他的,救救他!」

「艾莫瑞斯,你或許是最偉大的魔法師,但充滿魔法的靈魂我們見多了,你的靈魂毫無吸引力。」

梅林幾乎要絕望,命運為什麼要將他和亞瑟綁在一起,然後又讓他失去?

基哈拉揭示了命運的安排,但那些未來還未實現,他或許救了亞瑟幾次,一起建立起與烏瑟時期不同的卡美洛,可是阿爾比恩還沒有統一,他還沒有看見亞瑟傲然站立於眾王之上,命運彷彿一條斷裂的錦帶,怎麼能將亞瑟的生命葬送在這裡?

「要怎麼做你們才願意救他?我什麼都願意做,我願意給你們我的所有!」

眼淚早已流遍他的臉頰,他感覺到亞瑟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地失去,心跳聲越來越微弱,就像冬日的雪終究會將一切覆蓋,進入死寂。他們共同經歷了那麼多,他不能失去他,他怎麼有辦法承受失去這個傲慢自大、死腦筋又無比忠誠與善良的他所深愛的人?

「你是天空、海洋與大地之子,艾默瑞斯,你的魔力和他的靈魂一樣珍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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