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t Land

原作：Person of interest

CP：John Reese/Harold Finch

等級：PG-13

7.1

圖書館一片黑暗，幽微的幾絲光線來自透過玻璃窗的路燈，對於室內的照明仍是有限，呈現出一種清冷的色澤。Finch的視力僅勉強能看出書櫃、走廊和雜物大致上的輪廓，但Reese寬闊的背影就走在他前面，手執格洛克19和手電筒，小心翼翼地檢查每一個角落及暗處，細膩的程度不亞於古代天文學家架起日晷和指向儀，檢視恆星軌道的改變。

直到現在，Finch的心臟依然狂跳不止，一半是棋逢敵手的刺激感，另一半則是確切感受到威脅，他習慣隱藏自己，將自己包裹在許多的假名和假身分之下，電腦與網路就是他的堡壘及武器。他追蹤病毒行走過的路徑，掉進精心製作的巧妙陷阱當中，那名自稱Root的駭客就像是用投石器在城牆上敲出大洞，他及時毀去手機，也毫不猶豫地直接關閉連接主機的電源，但他仍不確定在那之前Root已經發現了什麼──至少他或她已經知道Harold這個名字。

「這裡沒人了。」Reese將擊錘推回原位，格洛克插回腰後。

他蹲下來打開發電機，四周的燈泡瞬間亮了起來，從隨身的側背包裡掏出檢測器，他必須確定圖書館沒有被安裝任何隱藏式攝影機或竊聽器才能放心。懸吊著一股恐懼，檢測器的警示燈在他手中閃爍，牽動每一下心跳。

「我從未看過你這個樣子，那個駭客還真讓你心有餘悸了。」

Reese低沉的嗓音從背後傳來，輕巧的腳步依照固定的節奏踏在他的身後，他不自覺地放慢了緊張的情緒，「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

「說到這個，我以為我們會有個新的總部。你知道就像蝙蝠洞一類的，就在你的住處地下挖一個巨大的洞穴。」前探員的語調裡帶著不合時宜的輕挑。

圖書館是這個拯救號碼行為的原爆點(Ground zero)，911後太多的情感和故事都留在世貿遺址，而在Nathan離開後，摯友的遺憾和未竟之事留在圖書館裡，他選擇繼承遺志，接續因他而起的事業。堅持貼起號碼照片、儀式化的行為，拒絕捨棄圖書館、寧願承受風險的決定，一切都是因為Nathan，他以此紀念一個溫暖、堅韌並充滿勇氣的好人。

「想藉此套出我的住處是沒有用的，Mr. Reese。再說雖然都穿著三件式，我可不是你的管家。」他轉身瞪了雇員一眼，倒不是真的覺得受到冒犯，但微慍的口氣避開了真正的問題，身為一個多疑又偏執的億萬富翁，他毫無理由不捨棄可能暴露的圖書館且另找基地，如果不是理智推導得出的結論，只可能是情感性的動機，這個抉擇的過程太過私人，他不打算與雇員分享。「我得從零開始重建系統，強化防火牆。」

Reese看來並不想在這時候追根究柢，聳了聳肩，說：「有什麼要我做的？」

「有，新號碼。今天早上剛跳出來。」他遞給前探員一張寫著九個數字的紙條，開始拆起主機板。

「圖書館下線了還出呢。」半是抱怨半是刺探，就只差沒大聲說出「現在我知道號碼不是從圖書館裡跳出來的」，Reese接過紙條後便朝著門口走去。

「Mr. Reese。」他叫住前探員離去的身影，稍作猶豫後還是話說了出來，帶著Finch自己也不明白的複雜情緒，而他將此歸因於被迫暫時遷離圖書館所產生的情感波動。「我聽到Ms. Morgan對你的邀請，沒有號碼的時候你絕對有權利休息一天，為什麼不答應？」

Reese停下了腳步，偏著頭緩緩地眨了幾次眼，語氣中帶著促狹與調笑。

「我不知道，Harold，或許我更想跟你去喝一杯呢？」

7.2

Finch看著眼前的Leila Smith，既不是新入籍的公民也不是身分詐欺，事實上，他所有的預設情況中階不包括當號碼是個四個月大的小嬰兒時該怎麼辦。史上最複雜電腦系統之父都被這個金髮碧眼的小嬰兒打動，Leila正對著他笑，淺藍色的大眼中洋溢著純真的光芒，渾身散發出特屬於嬰兒的奶香味，她細柔的金色髮絲和紅潤如蘋果的雙頰都勾起哺乳動物對於幼崽原始的保護欲。

「你好，Leila。」Finch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這世界上有誰會想要傷害你呢？」

他聽見新生兒室外面有說話的聲音，兩個身穿醫療人員制服的男人對護士說他們要將Leila帶走，Finch記得在外面的道路旁看見這兩個人在換裝，他們穿的是有硬底的靴子而非醫療人員向來選擇的軟底護士鞋或方便久站的運動鞋，於是身分不言而喻。Finch突然緊張了起來，他可不認為使用戳眼睛這種招式可以同時對付兩個看起來很有經驗的惡棍。他撥出Reese的號碼，告知對方這裡有狀況，而他還來不及說出自己或許處理不來，就聽見對方難得繃緊了聲線，並說了晚點再回撥後掛掉電話。

Finch手忙腳亂地找出一個裝乾淨尿布的箱子，先是在箱子底部鋪上浴巾，再將Leila連著她身上的小毛毯一起放進箱子裡。他理智上知道Reese正在里克島回到曼哈頓的路上忙著處理Moretti的出獄派對，一時半刻不可能趕回到診所來，情感上卻還是希望這時候Reese能在身邊，至少他不需要懷裡抱著裝著嬰兒的紙箱，在逃生梯上用瘸腿盡可能快速移動。

將Leila帶離診所的決定或許略嫌莽撞，也是個必要的作為，Leila可能不會被傷害或謀殺，但不能保證不會被綁架及遣送到其他的國家去，更甚至賣給有奇怪興趣的有錢人作為玩物。作為一個多重身分的億萬富翁，Finch確實對於某些地下拍賣會和交易有所聽聞，也僅停留在略有聽聞的程度上。

他沒有要求Reese在處理完Moretti的事情後回到圖書館，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前探員看起來不像是一個擅長照顧嬰兒的人，那雙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拿起各式槍械和砲彈靈巧又俐落，卻不能確定在拿起奶瓶和尿布時有同樣的表現，再說他曾參與Will從出生到長大的這段過程，對於與嬰兒之間的相處頗有自信；另一方面他也認為在經過刺激的出獄派對後，即使真正安置Moretti的是Detective Carter和Detective Szymanski，前探員也比他更需要休息。

然而Finch忽略了每個新生兒之間的個別差異，以及他自己年歲上的增長。Will是個安靜好哄的孩子，或許遺傳了摯友天生容易與人相處的個性，但是Leila則活潑許多，又哭又笑又尖叫，整夜在用書圍成的圍欄裡面扭來扭去，而臨時買的嬰兒用品當中缺少了玩具和奶嘴，他只好拿自己的領帶來充數。這一切的事情在看到安珀警報上詭異的畫像時到達臨界點，育兒疲勞一口氣湧上，於是他約了Detective Carter在嬰兒用品店交換情報，順帶採買所需的用品，說服自己Reese或許能將說服號碼的天賦用來說服小嬰兒。

Finch依照慣例將車停在距離圖書館兩個街區之外，滿手提著大包小包的嬰兒用品好不容易才走到圖書館樓下，他左手抱著一大包紙尿布，右手的提袋裡放了嬰兒濕巾、奶粉和各種泥狀的罐頭食品，他氣喘吁吁的在圖書館一樓停下休息，用力過度讓肌肉有些僵硬，快要抽筋的預感，不得不先將手上的東西放下。他分神想著中情局的訓練課程當中是否有保母課程，至少沒聽到像昨天晚上一樣響徹圖書館的哭聲，但隱隱有說話聲順著冰涼的大理石階梯滑了下來。

I love you as certain dark things are to be loved,

(我愛你，像愛戀某些陰暗的事物，)

in secret, between the shadow and the soul.

(秘密地，介於陰影與靈魂之間。)

Finch並不緊張，因為他知道這是前探員的聲音。

Reese的聲音去除了刻意的甜膩，呢喃與氣音顯得溫暖而純粹，就像柔軟的天鵝絨毯擦過肌膚的觸感。Finch沒有想到Reese也會有如此舒緩的語調，聽起來更像是發生在一間溫馨的臥室當中，戀人歡愉過後的早晨問候，而非來自老舊圖書館裡穿梭在城市骯髒角落的黑暗英雄。而他隨即為自己失當的譬喻頓了一下，並慶幸沒有人能看見他此刻的表情。

so I love you because I know no other way

(我如是愛你，因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

than this: where I does not exist, nor you,

(還有什麼方式：我不存在之處，你也不存在，)

從二樓飄下來的聲音有些模糊，聽不清楚完整的段落，但溫柔的語調奇妙地安撫了因為熬夜和提重物而緊繃的肌肉，Finch覺得自己漂浮在一大團棉花糖之上，微微溫熱的觸感和香甜的味道環繞在他四周。他拾級而上，隨著他的腳步，讀詩的聲音逐漸清晰，他能辨認出這是Neruda的《一百首愛情十四行詩》(One Hundred Love Sonnets)的第十七首，1959年出版，受第三任妻子Matilde的啟發而寫下的傑作，原作是西班牙文，但圖書館裡的版本是英文翻譯版。

西班牙文初版就放在他某一間安全屋的床頭上，中情局的檔案裡寫著Reese精通各國語言，或許下一次有機會聽前探員朗讀原汁原味的Neruda？階梯彷彿向上無限延伸，落在踏板上的每一秒都漫長得足以聽完一首情詩。

Finch想起許多年前他也曾念童詩哄Will入睡，那時候IFT還只是一間小公司，他們都經常需要熬夜加班，Nathan在Olivia回娘家的時候會將孩子帶到辦公室來。有幾次Will揉著眼睛說想睡了，而好友依然頂著凌亂的金髮和黑眼圈在辦公桌後和一堆財務報表及企劃書奮戰，他將孩子帶到沙發上，念著藍色山丘上的白色綿羊或是海洋的歌，看著純真的雙眼慢慢闔上，Nathan從遠處拋過來一個感激的微笑。

so close that your hand on my chest is my hand,

(如此親密，你擱在我胸前的手便是我的手，)

so close that your eyes close as I fall asleep.

(如此親密，我入睡時你也闔上雙眼。)

Finch站在階梯的頂端，不遠處的畫面安詳得令人不忍打擾，Reese坐在書本圍成的圍欄旁邊，背靠著檔案櫃，Leila趴在他的身上睡得香甜，吮著大拇指，白裡透紅的小臉上帶著滿足。前探員左手拿著一本輕薄的小書，右手有節奏地輕拍小女孩的背，剛好唸完詩的最後一行。

Finch盡可能放輕腳步走過去，Reese將睡熟的Leila緩緩放回圍欄中，蓋上有粉紅色和嫩黃色小花的毯子。前探員接過他手上的尿布，身上還帶著嬰兒特有的奶香味，好聞的味道讓他不自覺站近了一點。

「Finch，你只買了尿布？」Reese壓低了聲音，疑惑地挑眉。「我想Leila需要一點真正的食物。」

「我買了副食品罐頭。」Finch皺了皺眉，突然發覺自己右手空空如也，提袋還放在圖書館一樓，「在樓下。」

「我去拿。」Reese勾起一個和語氣同樣溫柔的笑意，眼睛微微瞇起，餘光掃過Finch疼痛的背，將手裡的小書塞進雇主懷裡。「下次換你哄她睡覺了。」

7.3

案情逐漸明朗，但放一個孩子在圖書館真的不是什麼深思熟慮過的好主意，他們不能總是花費一個人力來照顧她，孩子需要的不只是安全，其他的他們提供不了。然而轉移Leila的過程並不順利，孩子祖父母的車輛被放了追蹤器，Finch被打昏，孩子被帶走，Reese無法形容當他看到Finch倒在地上時的情緒，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帶著不可思議的冰冷溫度，就在衝過去的短短幾步之內，他生怕自己扶起的是一具溫熱的屍體。

沒有人知道Leila在哪裡，他知道有一個人掌握著所有地下世界的情報，處刑人、黑幫、竊盜集團都聽命於他們的國王，曾經被欺騙的陰影仍縈繞在胸口當中，但他沒有選擇。

「再見，Leila。」

Reese對著Leila說再見，看著Finch將她交到交到祖父母的手上，他們三個人的構圖看起來溫暖而安全，柔軟地令人心痛。你要乖乖的噢。他聽到Finch在對Leila說話，也在交代關於她的一些喜好和小習慣，雖然孩子才跟著他們幾天，卻好像已經照顧她很久了，久得捨不得放手。

「有個孩子真好，一群孩子。會有這麼一天嗎？」Reese低聲說著，越過Finch的肩膀看著小女孩被祖父母抱在懷裡，逐漸隱身在掩上的門扉背後。「也許不會吧。我們的工作。」

Finch也回頭看著小女孩，小心翼翼地避開Reese的眼神，他注意到Reese總是讓他去接觸那些號碼的家人和朋友，他自己則隔絕在這些溫暖和善的人之外，站在陰影當中。不論原因是什麼，他不想趁這個時候去了解這些事，除非有一天Reese願意告訴他。

「孩子的麻煩在於，你不知道他長大後會變成什麼人。」他只能不重不輕地回答這一句話。

Reese沒有多說什麼，他們回到車上，Finch才發現為什麼Reese一直把手藏在大衣口袋裡，手銬割出了深淺不一的好幾條傷口，手腕上的血跡甚至染紅了白色的袖口，看著都覺得痛。一路上車裡很沉默，誰也沒有心情多說什麼，回到圖書館外，他們原本應該在停好車後各自回家，就像每一個對他們來說平凡無奇的夜晚。

「Mr. Reese。」Finch終究還是忍不住叫住了Reese，他不能讓另一個人就這樣獨自回家。「你的傷口需要包紮。」

Reese看著手腕上的傷痕，這麼一點小傷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是卻記錄著他第二次被Elias欺騙，就像被放在迷宮裡耍弄的老鼠，差點就要搭上一個小嬰兒的生命，可能也已經搭上一個正直的紐約警察的生命。他們的工作是將無辜的人從危險中拯救出來，而這些人卻因為自己而陷進危險。

不，他並不認為聯絡Elias是錯誤，Carter有種好軍人和好警察式的天真，總是相信執法單位和司法系統可以解決所有的事，在用盡方式都無法得知Leila下落的那一刻，Carter口中的另一個選擇事實上不存在。

「我自己可以，Finch。」

「你不需要自己做這些事，John。」

Finch轉身走向圖書館的入口，跛行的身影在路燈下被拉長，Reese站在原地看著Finch的背影，終究還是跟了上去。

他們只開了小燈，昏黃的燈光下依然能看清手腕上一道道傷痕，Finch將生理食鹽水倒在傷口上，沖洗上面的灰塵，他左手抓著Reese的掌心，右手拿了一塊沾了酒精滅菌的紗布輕輕按壓擦乾，再小心翼翼用優碘消毒，並塗上抗生素藥膏，接著包上紗布，用自黏膠布纏好。他的動作略顯笨拙，卻堅持做好每一個步驟，手勁輕得不可思議，像是不能增加任何一點疼痛。

「聽說Detective Szymanski已經脫離險境了。」

Reese坐在他面前，乖巧地伸出另一隻手讓他換邊包紮，一言不發。Finch沒辦法從Reese的撲克臉讀出情緒，他以為會是像當初救了Elias一樣帶著怒氣的表情，或是其他看起來讓Reese不像蠟像的表情，但什麼都沒有，甚至不是當Reese聽到Leila被帶走時，說出「不擇手段」那時候那種銳利又冰冷的眼神。

「Mr. Reese，Gianni Moretti被Elias擄走是我們必須一起承擔的責任。」Finch包紮好另一邊的手腕，扣上袖口的鈕扣。「Detective Carter的意見並不是針對你，而是針對你的…我們的行事方式。」

Finch一邊收拾醫藥箱，一邊勉強將脖子抬高，望向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孔，期望能得到一點回應。Reese只是站起來穿上大衣，修長的身影透過窗外的月光竟顯得單薄，不過幾秒的時間就消失在圖書館深處的黑暗當中。

「晚安，Finch。」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