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t Land

原作：Person of interest

 CP：John Reese/Harold Finch

 等級：PG-13

10.1

如果不是現在這個狀況，Finch會說這棟位於市郊，有象牙白牆面和大窗戶的房子是一間溫馨的小窩，客廳直接連結玄關，胡桃色的地板泛著細心呵護的光澤，女主人對鄉村風傢俱的選擇兼顧造型和舒適度，至少在他雙手雙腳都被束線帶固定的此刻，身下的白色扶手椅仍沒有對他的脊椎帶來太多的不適。

自稱Root的女人幫他重新更換了右手上的繃帶，她纖細柔軟的手指輕輕劃過Finch掌心傷口旁敏感的皮膚，碰觸比羽毛更加輕柔，深色油彩在修剪完美的指甲上看起來就像淬了毒液的爪子。

「我想幫你修指甲。」她的笑容甜美如蜜糖，精緻秀美的五官泛著一層粉色的光暈，發紅的鼻尖和耳朵讓她看起來更像體貼入微又羞赧的甜心。「我想讓你知道你對我來說多重要。」

Finch沒有拒絕的權利，Root端來一盆冒著熱氣的水，麻紗材質的方巾打濕後仔細擦淨每一個縫隙，她從包包裡拿出指甲剪，留下適合的長度之後又拿起銼刀，逕自握住他的手修了起來，從邊緣慢慢往內修整，磨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完成了，」她對Finch的沉默毫不在乎，只是欣賞著拋光後有著貝殼色澤的指甲。「你看它有多完美──就像你的代碼一樣，優雅又獨特。」

「那就放過它吧。」

Root因為Finch終於開口而加深了嘴角的弧度，琥珀色的眼睛閃閃發亮。

「我不想控制它，Harold，就像我不想控制你一樣。我只是想和你並肩同行。」

「那我們又來這裡做什麼？」Finch的聲音在顫抖，他因為恐懼和藥物的作用反胃著，彷彿下一秒就會吐在自己昂貴、手工剪裁的三件式西裝上面。

Root並不回答，她只是走到窗邊拿起一顆蘋果。

「多麼神奇，我們能讓蘋果更加完美，基因修改使其永遠不會變色，但是仍然沒有升級人類。人類的發展已經停滯不前了，在我看來大多數都腐爛透了。」她掌心裡的那顆蘋果形狀完美，紅寶石般的色澤艷麗，她一口咬下，酸甜的氣味便隨著空氣飄了過來。「很可笑不是嗎？我們能讓蘋果趨近完美，卻無法改變低劣墮落的人性，這個社會需要一場大洪水，我們因揀選而獨特。」

「你認為我們是被揀選之人嗎？」Finch忍著嘔吐的慾望，他的手跟腳都因為綑綁而發麻，這場酷刑看來將會無止盡地延續下去。「顯然我們對人性有不同的觀點。」

「不是的，Harry。」她咬下最後一口果肉，將果核丟進垃圾桶當中，酸甜的氣味像是她的笑容一樣飄散在他們之間。「其他人如同螻蟻，即使是你那空有行動力的寵物也一樣，對這個世界來說，我們就是天擇。」

在這個適合待客的小客廳當中，Denton Weeks被懸掛在兩根細柱子中間，頭上套著黑色的布套，他痛苦的呻吟聲斷斷續續從頭套裡傳出來。巴勒斯坦吊刑，Weeks的雙手被盡可能延長，雙腳僅有腳尖能觸地，他全身的重量都在拉扯著血肉模糊的手腕和肩關節。考慮到Weeks屬於待在辦公桌後面的人，Finch不認為他還能撐多久。

「可以請你住手嗎？」

Finch的椅子直對著Weeks，他脖子上的傷讓他無法將頭轉開，即使閉起雙眼，白宮律師的求饒聲仍傳進他耳裡。Finch向來認為自己是精於計算與傾向結果論(Utilitarian)的類型，建造機器時，即使他樹立了一個極高的道德標準，本質上的概念仍是排除社會中少數會造成危害的偏差個體，換取大多數個體的安定，甚至在發現與恐怖攻擊無關的號碼時，能冷靜地選擇將他們放進每天都會被刪除的清單當中。事實上，多數的人類個體對於虐待和折磨有種生理上的排斥，無法忍受另一個人被凌虐致死，更何況這個景象就發生在他眼前。Denton Weeks不是螢幕上的黑點，或一串由九個數字組成的號碼，或兩難困境當中無名無姓、被奪去個人特徵，在軌道上工作的五個臉孔模糊的工人，而是距離他不到兩公尺，一個穿著藍色襯衣，但襯衣已經被冷汗浸溼的中年男子，正在痛苦地呻吟。

「是不是很有趣？」她從沙發上轉過來對他甜甜一笑，抱著白底綠條紋的靠枕，秀緻的小臉埋在柔軟的織物當中。「人類的大腦竟那麼容易操控，再過一個小時，我說什麼他都會相信。」

「你到底怎麼了？」Finch望著她純真的笑臉，一股酸味在嘴裡翻攪著。

「你覺得我受過創傷，有陰影嗎？真糟糕，這讓你不喜歡我了嗎？」她眨了眨眼，略顯不滿地皺眉並嘟起嘴。「我是個甜心呢。」

「想想我們即將建立的新世界，Harold，想想沒有這些腐敗的蟲子的世界，多麼令人興奮。」Root蹲在他膝前，偏著頭，琥珀般的眼睛閃耀著笑意。「我會是你這輩子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支柱，和最棒的夥伴，而且肯定是最有趣的。你的寵物無法陪你走那麼遠，他看不見事情的全貌，也沒有能力看見未來，所以你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你一樣。」

她的臉上還掛著血漬，即使接受暴力對待的是綁架了他、傷害他的人，Finch仍本能性地想別開眼睛。他彷彿在看著一面鏡子，扭曲且充滿謬誤的鏡子，映照並放大了他性格當中的陰暗、傲慢和功利性，如果他的生命當中沒有父親的愛、沒有Nathan、沒有Grace，甚至是沒有Reese，或許他也會成為這個自稱Root的女人。

「你說的對，我們很像……在很多方面都是，我真不願意承認。我花了很久的時間去理解人們為什麼如此殘忍、卑劣、自私，後來我開始想要如何才能改變他們，修好他們。」Finch閉上眼，他的右掌心刺痛，胸口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緒在沸騰，憤怒和厭惡甚至超過了恐懼，他憐憫Root，她剛才說的話卻如同一根刺進指甲肉裡的針，使他再也無法忍受，即使他不知道被放大數倍的怒意從何而來。「所以我才把機器封住，不是為了防備我交付機器的那些人，而是為了防備我自己，像我們這樣的人，防備我們想要用它做的事。我永遠不會幫你控制它。」

他想起他的雇員，想起他們的圖書館和冒著生命危險進行的事業，想起有個男人在生命當中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和創傷卻仍溫暖和堅毅不拔，孤獨與絕望沒有將那個人變成恐怖份子，而他知道，那個人的能力足以對城市或國家造成難以復原的毀滅，縱使他的機器預見了計畫，也不必然能夠阻止。

那個男人有能力行惡事，卻與他並肩走在這條贖罪的道路上。

「不。你比Weeks還壞，你比所有人還壞，我寧願死也不會把機器交給你。請你殺了我吧，至少我死了就不用再聽你說話。」

Root的眼裡盛滿赤裸裸的失望，原先閃耀的憧憬與期待黯淡下來。

「你太累了，我也在流血。」她伸手抹去鼻下的血痕，僵硬地擠出一個笑容。「等我們上路之後你會明白我對你有多重要。」

10.2

有鑑於他們剛在火車站的槍擊事件當中露臉，不適合搭乘容易被搜查的大眾運輸工具，最後的決定是開車回紐約。車子裡的氣氛很安靜，外頭是逐漸暗下來的暮色，橘紅色的雲彩仍堆積在地平線上，更往上一些卻已經染上深沉的藍，稀落的星光散落各處，掠過的景色分明和被Root挾持時相同，僅是方向相反，對Finch來說看起來完全不同，而對於Reese來說，這是兩天中他唯一看見的景色。

Reese注意到Finch右手的繃帶，以及駛離小鎮超過三十分鐘後依然緊繃的神情，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追根究底，他對於所謂的「應急方案」確實有些疑惑和意見，Finch需要的是休息、吃東西和好好睡上一覺，所有相關或無關的問題都可以留到明天再問。

Finch身為一個偏執狂，有些方案對他來說需要立刻被釐清，就算這個過程並不存在時間上的急迫性，他也寧可在一開始就說清楚，遠勝過事後徒勞無功的補救，因此在一番猶豫之後，他仍選擇在兩個人睡眠不足、其中一個人鎮定劑藥效都還沒完全退的現在討論他在意的事。

「Mr. Reese，有幾件事我想先跟你說清楚。即使你不來找我，在你假身分名下的帳戶依然會定時匯入款項，企業經營也會交由專業的經理人協助管理，我想這些資產除了可以確保你生活不虞匱乏之外，在我們的工作上也能繼續提供足夠的資源。現在兩位警探都做得很好，或者你也可以雇用一些精通電腦的人進行號碼背景身分的調查……」Finch像是想到了什麼，說話的聲音突然停止。

駭客。

Reese當然知道Finch大概想到了Root，他固然無法接受自己被愚弄，更無法接受的是讓Finch受到傷害。他曾經失去過，不打算經歷另一次失去。

「Finch。」Reese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描述事實，「這個工作沒有你我不會繼續下去。」

「你不能…」Finch皺起眉頭。

「我可以。」Reese分神看了Finch一眼，隨即將注意力放回前方的道路上，就算他的僱主再怎麼糾結都無法改變他的決定，拯救號碼這件事給予他的意義遠大於只是一份工作，Finch本身所代表的意義卻更甚於此。失去Finch的情況下繼續或放棄這份工作，並非是兩難困境當中難解的問題，而是清楚明瞭的決定。

「你問過我當意外發生時，難道不想讓你繼續我們的事業？」Finch深吸了一口氣，「現在你知道了，你是我的應急方案。」

等了許久，Finch得不到任何回應。他側過身朝駕駛座看去，Reese擺出了一張撲克臉，看不出情緒，路燈微弱的光透過玻璃投射在那張臉上，有一半都籠罩在陰影之下。這個男人擁有堅強的意志力，決定的事情很難被撼動，這一點他相當明白，事實上他也沒有任何權利要求Reese在雇傭關係結束後，繼續進行這種高風險的工作，只是他內心深處仍抱持著希望無關號碼可以繼續被拯救的念頭。

在漫長的觀察和共同工作將近一年之後，Finch相信Reese和他有相同的目標和覺悟，拯救號碼是他們的嚮往和意義，然而剛才的對話中明確顯示了他們之間的認知並不一致。他承認在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之後，Reese不僅是個雇員，更是朋友，他也不否認自己對Reese來說也不僅是個雇主，但這是工作更應該被持續下去的理由，他們在拯救別人的生命，也在拯救自己的人生，有一絲惱怒在Finch的胸口揮之不去。

Reese在路邊的餐車買了兩份墨西哥捲餅(Burrito)和飲料，小餐車沒有Finch習慣喝的煎茶，他買了普通的綠茶，並幫自己要了一杯黑咖啡。

鎮定劑的效果還持續著，Finch一開始覺得沒有胃口，只是兩天下來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被Root帶走的期間，他只吃了足以維持體力份量的食物，為隨時可能逃走的機會做準備，但距離上一次進食已經超過半天以上，空蕩蕩的胃袋受到碎肉和酪梨醬的引誘，飢餓感瞬間湧了上來。他將捲餅拿在左手，盡可能小心不碰到右掌的繃帶，但小餐車分量給得很足，他不得不用右手托著另一半，以免融化的起司流下來。Finch沒料到自己那麼餓，一口氣吃完了捲餅又喝掉半杯綠茶，他用紙巾擦掉手指上沾著的豆醬，飽足的胃袋讓他昏昏欲睡，這時候他才想起來他大概超過72個小時都沒合過眼了。但眼前的公路漫長又無聊，很容易失去專注力，更何況從Reese的黑眼圈和眼裡的血絲看來，還有另一個缺乏睡眠的人。

「睡吧，夠讓你睡上一輪了。」

像是有心電感應，Reese的聲音適時響起，打破了瀰漫的沉默，車內的光線讓表情很模糊，但那聲音一如以往低沉且溫柔，就像是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

抵不過疲累和年齡的交互作用，Finch不知不覺陷入睡眠，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他們卡在周日晚上的曼哈頓車潮當中，交通亂成一團，到處都是想在外面荒唐到假日結束的人潮。看了看車內的電子鐘，他大概睡了一個半小時，駕駛座邊的黑咖啡已經喝完，另一份捲餅卻看起來沒有動過。

Reese有明顯的疲態，他揉著臉企圖讓自己清醒一點，手上拿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新買的咖啡，但也快要見底了，Reese仰頭喝下最後一口，將兩個空紙杯疊在一起，他側了下頭，發現Finch醒了。

「你還能再休息一下，快回到圖書館了。」Reese扯出一個笑容，眉頭卻皺著。

「Mr. Reese，你上一餐是什麼時候？」Finch覺得他小小的惱怒已經消失無蹤，他直盯著前探員充滿倦意的臉，懷疑對方缺乏攝入食物的時間和缺乏睡眠的時間一樣長，這中間可能只喝了無數杯的黑咖啡。

「不記得了。」Reese轉向Finch的方向，眨了幾下眼，顯得有些疑惑。

「你需要吃點東西。」Finch可以肯定他的猜測是正確的，他不想在這時候擺出控制狂的態度，因此放軟了聲音。

「等送你回圖書館我就去，Harold。」

Finch端詳前方的車潮，評估即使再過半小時他們也回不到圖書館，雖然Reese讓人覺得國家花在培養軍人和探員的稅金沒有白費，也就是經常表現得和超人一樣，但即使是Clark Kent也需要吃飯來維持能量。

「把車停到路邊。」Finch望著窗外，「這個街區有間中餐廳，你會喜歡的。」

Reese想過是否該將Finch送到安全屋，畢竟他認為在經歷了一次綁架之後，Finch最需要的是好好的休息，但另一方面，被Alicia Corwin和Root找上門後，他認為Finch應該更想先確認他們的行動基地依然安全。因此在享用了相當棒的晚餐後，他們直接回到圖書館。

他讓Finch走在前面，打開電源，看著昏暗的空間亮起，踏上階梯、推開鐵拉門，走過連接到工作區的走廊，就像一種儀式，宣告他們會回到不怎麼日常的日常生活當中，這個生活裡或許會有煎綠茶、會有甜甜圈、會有號碼和政府多方機構的追捕，更重要的是會有Finch。

看著Finch的背影，他明白這對那個人來說也是重要的時刻。

安靜的圖書館當中突然傳來喀答喀答的聲音，一隻漂亮的比利時馬利諾斯犬從左邊的轉角出現，嘴裡還叼著一本黑色的精裝書，牠乖巧地在Finch跟前坐下。

「Harold，這是小熊。」Reese的腳步在Finch旁邊停下，他們並肩看著小熊，「很遺憾，我的公寓對於養狗有嚴格的政策。」

「我對於珍貴的初版書也有嚴格的政策，也就是不要吃它們。」Finch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熊嘴裡的書上，那很明顯是一本初版書。

「小熊，放下。」

小熊圓滾滾的眼睛轉向Reese，在聽到指令後立刻放棄了嘴裡的書籍，閃亮的眼神直接傳達出了討好的意味。Reese略微懊惱沒讓小熊給Finch良好的第一印象，現在回想起來，喜歡啃債券的軍犬獨自留在圖書館中根本像是在天堂。

「Asimov。」Finch蹲下身撿起了那本書，語調中有難掩的心痛，「他有相當昂貴的品味，我們肯定能相處愉快。」

「Finch看起來喜歡小熊」的這個想法進入腦中，Reese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即使小熊是訓練有素、必要時相當兇悍的軍犬，圖書館中有狗狗的這個事實讓這裡看起來十分有生活感，並非只是辦公空間，更像是兩個人共同生活的場域。

他往前走，企圖留給Finch和小熊一點培養感情的空間，卻因為被叫住而轉了回來，Finch的表情認真且僵硬，但他從語調當中聽出了更多東西。

「Mr. Reese，我欠你一次。」

Reese的手機在此時響起，知道他電話號碼的人並不多，會隱藏號碼打來的人只有一個，而且就站在他旁邊，並不是個好的徵兆。顯然Finch和他一樣想到了某種可能，望向手機的眼神帶著不安和憂慮，他一邊接起電話，一邊看著Finch的方向，不希望在好不容易回到圖書館的這個時刻，又增添了新的焦慮。

「現在不是個好時機嗎，John？」

從線路另一頭傳來的女聲聽起來甜美，但他很清楚對方只是批著糖衣的野獸，所有的美好都是偽裝，讓人輕易地放下防備。話筒裡的聲音還在自說自話，Reese一點都不在乎她說的內容，他只在乎Finch睜大了鏡框後的眼珠，即使極力壓抑也無法掩蓋的驚嚇表情，這足以讓他將所有學會但不喜歡的手段都用在那個女人身上。

Reese不想讓Finch看見他的表情，那個表情屬於他前一段生命，黑暗並且殘酷，他轉身背向Finch，壓低了聲音，讓威脅赤裸裸地傳達出去。

「再靠近我們，你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