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費雪小姐探案集 (Miss Fisher's Murder Mysteries)》

CP:Phryne Fisher/ Jack Robinson, Dorothy Williams/ Hugh Collins

等級:PG-13

 

 


  3

  傑克斜倚在偵訊室窗戶邊,他的手放在卷宗上,手指隨著消防隊對案發現場的描述字句移動,在某些地方會特別停下來,用指尖輕輕敲打紙張;有時手指也會落在嘴唇上,尤其當傑克在思考時,他的指尖也會輕輕碰觸那對薄唇。順著修剪乾淨的指甲往上,手指修長而骨節明顯,非常具有男子氣概,還有一點不小心沾上的墨水痕跡,然後是青筋明顯的手背。傑克的手腕又比其他地方更神秘、更吸引人,常在黑色的皮手套與潔白袖口之間若隱若現,讓人心癢,相當可恨。

  針對諾瑞爾家案件的調查需要立刻開始,即使負責的警探──也就是傑克──仍然因傷休假中也一樣。畢竟馬修諾瑞爾是個在地方上頗受景仰的牧師,南西諾瑞爾則是在每場義賣會中被眾人喜愛的牧師娘,每個人都同情他們的處境。更不要說諾瑞爾家長期提供住家二樓空間做為警察宿舍使用,維多利亞警方有著迫切破案的壓力。

  諾瑞爾夫婦就在路上,如果他們到了,休會進來通知。

  芙里妮的視線在眼前的現場照片和傑克之間來回,兩者都很吸引人,她發覺自己無法集中注意力,就算只是安靜站在那裡,傑克也散發著強烈的存在感,尤其他穿著她送的衣服,靛色很適合他,那條領帶則是她親手打上的。當然,這份檔案她已經看過好幾次了,重要的細節都熟記於心,只是她通常會在案情還不明朗時盡力尋找可用的線索,而傑克讓她很分心。

  沒有比他們一起待在偵訊室更司空見慣的場景,但她的心思離不開他。她企圖在罪魁禍首身上尋找原因,是否有和平常不一樣的因素導致她失常:傑克的髮型一絲不苟,衣著適宜,三件式西裝沒有半顆扣子不在應有的位置上,就連用手肘撐在窗框上的姿勢都別無二致,深藍色眼眸在陽光照射下如波光粼粼的平靜海面。

  所有細節都一如以往,一如以往迷人。

  根本是犯罪。

  「費雪小姐,諾瑞爾夫婦已經到警局了,要我請他們進來嗎?」

  休從偵訊室門口探頭,手裡還端著小桃剛泡好的茶,芙里妮看向傑克,探長的目光從卷宗中抬起,輕輕點了點頭。

  「請他們依序進來。」

  她說,假裝自己從未走神。

  


  任何看到南西諾瑞爾的人都會認為她是個美麗的女人,可可色髮絲閃耀著柔順的光芒,她有一張白皙的鵝蛋臉,玫瑰般的雙頰,眼眸是枝枒上的新綠,略帶圓潤的鼻尖與珊瑚色的嘴唇,包裹在米色連身裙下玲瓏有致的身材讓人難以相信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她並不柔弱,卻使人自然生出一種想保護她的慾望。

  南西先是熟捻地向靠在窗邊的傑克打招呼,語氣聽來很自然,傑克微笑回應,顯然這是某種他們之間的日常,然後她才在桌邊坐下,面對出現在偵訊室卻明顯不是女警的芙里妮,似乎感到些許困惑與不知所措,這使她再次看向傑克。

  有種微妙的情緒在芙里妮胸口升起,她熟悉的傑克多半正在履行職責,有屍體與謎題相伴,他是法律的僕人,羅賓森探長;只有當案件結束,在壁爐邊或窗旁坐榻小酌,他才卸下職責,這是專屬於他們的時刻,她也珍惜並樂在其中。

  這個美麗的女人接觸了她所不知道的傑克,某些不屬於她的領域。

  但傑克本來就不屬於她。

  她將注意力拉回眼前,通常偵訊開始前傑克會向證人或嫌疑犯介紹她的身份,從初識時的勉為其難到後來自然接納她為偵訊室的必要角色;既然現在她要成為羅賓森探長的唇舌,她很樂意介紹自己——傑克的嘴唇和舌頭,多麼誘人的想法!

  她從皮包中掏出名片,惋惜著來不及製作印有「特聘警員」字樣的新版本。

  「芙里妮費雪,我是一名偵探。由於羅賓森探長個人的請求,接下來將和維多利亞警方一起調查這個案件。」

  她在「個人」兩個字加上重音,對傑克揚起下巴、露出甜美的笑容,愉快地看著對方無奈點頭,帶著些有苦難言的惱怒,那雙稜角分明的薄唇此刻緊抿成一條線。

  噢,平時的傑克肯定會反唇相譏,她懷念起那小小的樂趣。

  南西收下她的名片,顯得相當訝異。

  「案件?我以為那是場可怕的意外!」

  「那不是意外。」

  芙里妮認出她就是在火場外,從傑克手上接過小女孩的女人,她不自覺放柔了音調:「諾瑞爾太太,妳能跟我們談談火災當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拜託,請叫我南西。不,沒什麼不尋常的地方。莉莉安去貝絲家過夜,所以我不需要煩惱她老是熬夜寫信這件事。吃過晚飯後我們一直待在客廳彈琴,大約九點半左右,伊凡潔琳說她睏了,我們上樓,我端了杯熱牛奶給她,一起讀她最喜歡的故事書《旅行的紅嘴多多》。等伊凡潔琳睡熟後我也回到臥室上床睡覺,一直到被丈夫叫醒為止才發現家裡起火了……我一直以為是自己沒關好瓦斯爐……」

  「南西,消防隊發現有潑灑汽油的痕跡,不是妳的錯。」

  「真是太可怕了,誰會這樣做?」南西咬著下唇,神情困惑又忿忿不平。「我不明白。大家都很喜歡馬修,莉莉安和伊凡潔琳也都和學校的孩子們處得很好,為什麼會有人想傷害我們?」

  「事實上,還有一件事。」芙里妮從檔案裡抽出照片,推到南西面前。「你們的食物儲藏室裡有一具屍體,南西。或許你能告訴我們這個人是誰?」

  傑克走過來,將牛皮紙袋中的物品同樣放到桌上,那枚徽章已經被清洗過,看得出來是黃銅所製,上頭由字母與數字組合成一個可辨識的編號,是大戰時陸軍的肩章。

  芙里妮觀察南西諾瑞爾的反應,牧師娘在看到燒得焦黑的屍體時先是低呼了一聲,當徽章也放到面前,她的眼眶中立刻蓄滿淚水,澄亮的綠色眼眸被眼淚所浸濕。或許是查覺到自己的失態,她很快拿出手帕按住眼角,深吸一口氣,克制住情緒。

  「抱歉,我、我沒有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我們身上。我不認識這個人,也沒有見過他,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妳確定嗎?屍體已經被燒得焦黑,可能比較難認出是誰。」

  「對,我不認識。」

  「妳最後一次進食物儲藏室是什麼時候?」

  「也許是晚餐前?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了。通常在六點之後我就會將後門閂上,沒有人會靠近那裡。」

  「任何事情都有幫助。妳知道妳丈夫,馬修,是幾點回家的嗎?」

  「不……我睡得很熟。」

  芙里妮盯著她,試圖在南西的臉上看出端倪,然而除了強掩的悲傷外,對方沒有再提供任何新的線索,堅持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到最後甚至有些懇求的意味。

  在等待諾瑞爾先生進到偵訊室的短短空檔,她與傑克一起靠在窗邊,這個角度剛好對著城南警局的後巷,並不如前門的大馬路上人車絡繹不絕,卻也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芙里妮看著傑克的側臉,她好奇是什麼讓他如此專注。

  「她肯定知道些什麼,或許認得我們的死者。」

  傑克轉過來做了個嘴型:「他。」

  「對!南西如此肯定是『他』而不是『她』,連我們都還不能確定。真奇怪不是嗎?」她聳了聳肩,「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徽章,不過我敢打賭,她認識死者。」

  「用什麼打賭?」探長的嘴角勾起一個小小的彎度,無聲詢問。

  「這個嘛,你覺得某些昂貴、輕薄的、綴有蕾絲的織品怎麼樣?也許你可以直接從我身上取走,這會讓賭注更有價值。」

  她向傑克靠近,望著他,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的光線十分明亮,金褐色的下睫毛清晰可辨,上下移動的喉結就在她面前;他身上有屬於她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她幾乎可以想像交纏在一起的畫面。

  「我不確定自己適合女士用的手帕。」他輕輕偏著頭,為了讓她能看清唇型而緩慢張合。

  「綴著蕾絲的東西可不只有手帕而已……」

  門口傳來敲門聲,休跟著敞開的門冒出頭,絲毫沒有察覺房間裡的暗潮洶湧。她眨了眨眼,稍微退回安全一點的距離。

  「長官,諾瑞爾先生的教區有緊急事件要處理,他想問偵訊能不能改到明天早上。」盡責的小員警低頭看著自己的筆記,接著說:「麥克醫生打電話來,她說驗屍已經完成,報告晚一點就會出爐,不過你們應該更想親自去看一看。」

  

 

  談論公事之前,麥克先檢查了傑克的手掌和喉嚨,看起來都復原良好,水泡和擦傷只要繼續擦藥,很快就能痊癒,現在也已經能發出氣音而不感到疼痛。

  「妳的樂趣要少掉一半了。」一邊收拾著器具,老友一邊對她擠眉弄眼,調侃意味相當濃厚。「不要告訴我妳這幾天沒有享受這個情況。」

  芙里妮看著傑克正低頭翻閱驗屍報告的背影,相當確定不為所動的探長能聽清楚她們所有的對話。

  「我確實享受這個情況,麥克,不過總會有別的樂趣的。」

  她與傑克並肩站立在驗屍台旁邊,掀起覆蓋的白布,屍體的狀況慘不忍睹,完全能理解為何消防隊的盧卡斯隊長用「烤焦的肉」來形容──事實上他可能還過譽了。由於慘遭火吻,又被滅火時大量水柱澆灌,屍體受到破壞的程度讓任何跡證都無法留下。

  傑克用眼神詢問他們新任的驗屍官。

  麥克戴上手套,撐開屍體的下顎骨,顯露出口腔。

  「死者是男性,從牙齒的狀況來判斷,年齡大約介於三十到四十歲之間。至於死因……」

  屍體的頭顱再次被擺正,麥克指著它的額角,「這裡有一處鈍器撞擊的痕跡,你們可以看到顱骨側邊有些許骨裂的現象,但並沒有破碎或內凹,顯示加害者下手的力道並不大,或是鈍器本身硬度不足,因此不一定會致人於死。」她又指出屍體軀體上一處切口,「這裡才是真正的死因,尖銳的刀刃穿過肋骨,雖然沒有傷到重要器官,但極有可能流血致死。你們看這裡,肋骨上有留下痕跡。」

  「能確定兇器嗎?」

  「有點困難,肉受熱收縮後會改變原本的形狀,不過只要刀刃長於六吋的種類都有可能。」

  傑克用唇型說了「廚房」兩個字。

  「麥克,凶器會是廚房裡就有的刀具嗎?不需要特別準備的?」

  紅髮的醫師從白袍口袋裡掏出香菸,咬在嘴上,一邊側頭用火柴點菸一邊回答:「有可能,切肉刀就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如果是廚房的切肉刀,代表衝動殺人的機率遠高於謹慎計畫好的謀殺,比起外面的人犯案,諾瑞爾家任何一個人反而更有機會。她望向思考中的探長,知道對方也在想同樣的事。

  「對了,探長,卡梅倫醫師要我轉告,如果你有空,他想直接把上一個案件的報告親手交給你……大家都知道他的個性是出了名的難搞又龜毛。」

  傑克點點頭,拎起帽子和風衣向外走去。

  芙里妮望向傑克離開辦公室的背影,眼光不自覺跟隨著他不放。她打算等等和傑克一起回家,想必巴特勒先生應該為晚餐準備了美味的菜餚,根據最新的醫囑,晚飯時來杯葡萄酒無傷大雅。

  「妳向來不是如此黏人的類型。」

  老友戲謔的語氣與饒富興味的表情一同出現,手指上夾著煙,看起來如此睿智,簡直像是澳大利亞版本的西格蒙佛洛伊德,就差那副圓眼鏡和招牌絡腮鬍。

  「我沒有。」

  她很快否認,然後在老友的眼神下不得不承認自己近幾天確實有些反常。

  「好吧,我有。」芙里妮舉起雙手投降,沮喪又煩躁地從麥克的櫃子上撈出一瓶威士忌和兩個玻璃酒杯,幫自己和老友各倒了兩指高的液體,猶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杯子直接斟滿。「而且我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她向來覺得傑克看來很美味,這股饞念在燒毀警察宿舍的大火後益發嚴重,可以的話,芙里妮想從指尖開始,把傑克喀嚓喀嚓吃得一乾二淨,全數吞下肚,一點碎屑也不留給別人。

  麥克從善如流接過威士忌一飲而盡,聲音裡帶著憐憫。

  「妳差一點就要失去他,這總該代表點什麼。」

  「我失去過重要的人,麥克,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老友淺藍色的眼珠望著她,裡頭有曾經痛失所愛的傷痛。

  「妳沒有機會找回珍妮,即使妳用盡一切想把她找回來,但從那一刻起就結束了;傑克還在這裡,在妳眼前,無時無刻提醒妳:下一秒妳可能就會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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