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費雪小姐探案集 (Miss Fisher's Murder Mysteries)》

CP:Phryne Fisher/ Jack Robinson, Dorothy Williams/ Hugh Collins

等級:PG-13

 


  4

  傑克無暇顧慮希斯巴諾過快的車速或者一路上違反了多少交通規則,因為就他看來,芙里妮相當不對勁。從醫院回程的路上,芙里妮異樣地沈默,自他們認識以來那股彷彿滾燙岩漿的活力,現在冷卻如岩石。沒有人能讓芙里妮費雪像隻兔子般安靜下來,比柯林斯主動邀請威廉斯小姐去警消舞會的可能性更低,他望向女偵探的側影,無法不去猜測在他前往卡梅倫醫師辦公室的這段期間,她與麥克醫師到底發生什麼事。

  他無法不想起他們在爐火邊的那次談話,她看起來是那麼脆弱、無助與消沉,芙里妮抱膝蜷縮在扶手椅上,明亮的眼眸中充滿淚水:他駁回她對自己的宣判,她卻甘願自認其罪。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沉默,他陪伴她直到深夜,所有的街道都已靜默,夜色如深不見底的戰壕,跌落後就無法再次看見光明。

  胸口被揪緊,他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讓話語停留在舌尖。

  這股沈默一直維持到希斯巴諾停在大宅前面,他們各自下了車,芙里妮靠過來挽著他的臂彎,看起來欲言又止。

  「傑克……」

  那扇鑲嵌彩色玻璃的湖綠色大門在他們面前突然打開,一名陌生男性從裡面走了出來,濃眉大眼、年輕、神采飛揚,帶有明顯南歐風情的輪廓上有太陽曬過的痕跡,身上那套象牙白、在冬天露出大半胸膛的西裝沒有一點皺褶。

  「芙里妮!我還以為妳忘記我們的約定了!」

  男子拉高音調,熱情的招呼像是將地中海的陽光原封不動搬到澳大利亞,接著冒出一串異國語言,即使傑克對義大利語毫不了解,也能從男子的語調和表情看出對方的迷戀與愛慕,更不要說其中還夾雜了幾個「我的愛人」、「夜晚」、「想念」之類他不幸聽得懂的單詞。

  「什麼約定?」

  傑克看著芙里妮鬆開勾在他臂彎的手,在驚呼一聲後被對方拉進懷中熱情擁吻,雙手自然貼上裸露在外的古銅色胸膛,顯然樂在其中。

  巴特勒先生站在門口,神色如常:「芙里妮小姐,這位羅倫佐德盧卡先生來訪,想邀您去綠磨坊餐廳共進晚餐。」

  此時緊黏的嘴唇終於分開,男子──德盧卡依依不捨地執起芙里妮的手,在手背落下數個親吻:「自從上次妳離開溫莎酒店的房間後,我無時無刻不想起妳蜜桃般的香氣!噢,玫瑰、香檳、美好的一夜!我是這麼期待今天的約會,想著妳又會帶給我什麼驚喜!」

  這下子傑克不需要聽得懂義大利語也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這麼一瞬間,他寧可自己是個英語不流利的外地移民,如此便可以不需要在這個尷尬的時刻,思考如何維持住表情與最低限度的禮節。

  「羅倫佐,謝謝你的邀請,但我真的不記得……」

  「Sei molto bella!」德盧卡上下打量芙里妮綴滿珠飾的淡紫色連身裙,由衷讚嘆,「多麼美麗!妳是為我而打扮嗎?」

  傑克極力對眼前的場景視而不見,但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知道現在壓抑著的這股怒氣是針對芙里妮還是他自己?妒意來得如此迅速與明確,無可辯駁,但他能應付,他能藉由腦中理性的勸說,來認清自己在這幕中並不扮演任何角色。然而他對於自己曾產生那怕一丁點、覺得或許傑克羅賓森對芙里妮費雪有任何特別意義的想法感到憤怒,或許還有羞恥,因著明白它究竟有多愚蠢。

  不,他不過是費雪小姐隨意選擇共舞的人之一,或許是個不錯的舞伴,卻不是獨一無二且不可取代的。

  「如果你們有約,我就不再打擾。正好警局需要我過去一趟,諾瑞爾家的案件有些證據需要重新檢視,或許會花上一段時間,不確定什麼時候可以結束。費雪小姐,謝謝妳順路捎我一程,接下來我會自己回到警局。」

  他說得又快又急,隨即轉身跨出幾步,完全不在意芙里妮是否能看清他的嘴型,知道他在說什麼。他只是想給自己一個離開這裡的藉口,才不會看起來太像敗家之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在這場競賽之中。

  「等等,傑克!」

  停下腳步,傑克無法否認來自她的呼喚是個多大的誘惑,尤其語調當中還帶著焦急,彷彿他對她來說相當重要。他將眼角餘光投向她,看著德盧卡的手臂正環在芙里妮的纖腰上,展現出十足的護花使者風範,而她並不抗拒。

  「還有什麼事,費雪小姐?」他這次將語速放慢,好讓她看清楚他的嘴型,他偏著頭,稍微瞇起眼睛:「我不希望耽誤妳的社交行程。」

  「巴特勒先生準備了很棒的煎鱸魚,跟阿德萊德產區的蘇維翁肯定是絕配。」芙里妮的聲音裡有著討好的意味,聽起來甜蜜又無害:「你不會想錯過晚餐吧?」

  他刻意不回應她,而是朝著巴特勒先生點了點頭。

  「謝謝你,巴特勒先生,很抱歉讓你費心準備。」

  

 

  「探長,您怎麼來了?」

  柯林斯對於他在這個時間回到警局明顯有點慌張和訝異,傑克注意到警局值班檯前站著另一個年輕的員警,而他忠誠的下屬已經打算脫下制服,值班時間結束。

  「有個約會,柯林斯?」

  柯林斯盯著他,試圖讀懂他的嘴型,然而卻露出困惑的表情:「什麼?抱歉,長官,我不太……噢!是的,我和小桃約了要一起去看電影……如果探長需要我留下來……」

  傑克揮了揮手,表示對方可以離開,他並未打算占用下屬的私人時間,那些證據他能自己檢視,更重要的,現在他更想要一個人靜靜。但認真的年輕員警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

  「對了,長官,我將徽章上的編號送去退伍軍人協會,他們說明天就會有結果。」

  他拍拍柯林斯的肩膀,當作是鼓勵,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傍晚的城南警局只留有最低限度的人力,一方面是預算問題,另一方面是人力被派遣到特定區域巡邏,而非待在辦公室。警局中很安靜,完整的驗屍報告已經放在他桌上,傑克試著將他的注意力投入工作之中,那個義大利男人摟著芙里妮的畫面卻揮之不去,嚴重干擾思緒,報告書上的字句變得破碎,像漂浮在海中的銀魚,他伸手想打撈,字彙卻總從指縫中溜走。

  他甚至不能完整讀完一個句子。

  費雪小姐的聲名遠播,他對芙里妮所知甚深,足以讓他知道腦內不受控的想像可能都是現實。他知道她是個不吝於享受肉體愉悅的女人,忠於自己的慾望,但他從來沒有直接目擊過她與情人之間私密的歡愉,那些吻、放在胸膛上的手掌、環繞在腰上的臂膀……尤其前一刻她才剛從他的臂彎中離開。

  嫉妒侵蝕著他,更令人絕望的是他並不打算對她做出任何道德上的指責,卻又如此渴望他才是摟著她的那個男人。

  他在那些夜晚中有過太多渴望與幻想。

  嫉妒的燃料並不是源自她值得擁有的快樂,與那些心胸開闊的男人──探戈舞者、俄國逃犯或法國藝術家,而是他自己對她無邊無際的渴求。

  他清醒地品嘗這些痛苦。

  傑克的安寧沒有維持太久,芙里妮像一陣風來到他的辦公室,非常自動自發地在屬於她的位子上坐下,也就是傑克的桌角。

  「妳來做什麼?」

  他仰頭看著她,用挑眉傳達出這個訊息,注意到她還穿著那身淡紫色的連身裙,也來得太快。

  讓舌根發麻的苦澀也是他們之間無可逃避的部分,他全然接受。

  「這個嘛……」

  芙里妮抽走他手上的驗屍報告,專注地望著他,句尾音調俏皮上揚:「畢竟我是你的特聘警員啊,探長。」


  

  跟南西諾瑞爾相比,馬修諾瑞爾並不是個有魅力的人。當然,他是受到信眾景仰擁戴的牧師,在地方上也享有一定聲望,更不要說他總是待人和善,誰都知道他是一個好好先生。但略顯矮胖的身材、親和力十足卻稱不上端正的長相,以及因痼疾需要柺杖支撐的左腳,都讓他絕不會在第一眼就引發旁人的好感;鼻樑上瓶底般厚重的眼鏡更是讓人對他退避三舍。

  馬修先是為自己前一天必須臨時離開致歉,語氣誠摯。

  「我們在月中會舉辦一場義賣會,所有盈餘都將投入興建收容所的款項之中,大戰、西班牙流感……現在街上的流浪兒童越來越多了。昨天清點義賣品時找不到最初捐贈的那批,大家亂成一團,擔心搞丟重要的心意,後來才發現是堆放在地下室裡。」哈哈笑了幾聲,像是發覺自己講太多無關的事,馬修又再次致歉:「哎呀,抱歉,我扯太遠了。妻子明明警告我別自顧自講個不停,不過,要是費雪小姐能參加義賣會,肯定能夠為活動帶來更多活力!」

  「當然,我很樂意提供教會義賣會需要的幫助。我的陪伴者,桃樂絲威廉斯小姐,對於這樣的活動向來熱心參與,方便的話我請她到教會幫忙義賣會的準備?」芙里妮對馬修微微一笑,「當然,如果你們能接受天主教徒的話。」

  傑克看向芙里妮,女偵探對他俏皮地眨了眼。

  她當然是個熱心公益的人,關心他人的權益和福祉,否則也不會收養無家可歸的孤女、創辦女性冒險俱樂部或贊助傑出女性參加各項競賽,但他可不覺得教會義賣活動符合芙里妮費雪的喜好;如此熱心將威廉斯小姐推到籌備活動的小組之中,怎麼看都別有所圖。

  「沒問題!我們需要每個人的幫忙!真是太感謝了!」

  他拿出那枚黃銅徽章,芙里妮對牧師問起火災當天的行程,後者只看了一眼就說他不認得這個東西。

  「當天沒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我在教堂忙到很晚,回家的時候南西和伊凡潔琳都睡了,莉莉安應該是不在家。我在書房稍微準備隔天的講道,十二點前就回到臥室,沒睡多久就發現家裡起火,才急急忙忙將南西叫醒,但伊凡潔琳不在房間裡,我們以為她先逃出去了,沒想到……」馬修將手撐在桌上,鄭重朝傑克道謝:「如果不是羅賓森探長,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傑克點了點頭,打開桌上另一個資料夾,遞到馬修面前。那是柯林斯今天早上從退伍軍人協會那裡得到的訊息,關於他們的無名氏先生。看來他們的被害者不僅有名字,還是在大戰中受過勳的士兵,是本地人。

  芙里妮指著檔案照,詢問對方:

  「萊特安德森。您認識這個人嗎?他在退伍軍人協會登記的地址就在你的教堂。」

  「是了,萊特,我認識他。」馬修拿起照片端詳,推了推瓶底厚的眼鏡:「教堂收容了一些因為戰爭失去家庭的軍人,萊特的右手不方便,很難找到其他工作,所以我們讓他在教堂幫忙,掃掃地什麼的。」

  「他就是陳屍在食品儲藏室的人。」

  「真是難以置信!」馬修露出惋惜的表情,嘆了口氣說:「幫忙籌備活動的信眾以女性居多,萊特雖然手不太方便,但是力氣很大,他幫了我們很多忙。」

  「安德森先生到牧師公館去是為了找您嗎?」

  「不,萊特應該知道我還在教堂才對。」

  他們又問了幾個問題,馬修既不知道為何教堂收容的對象會出現在他家,也不知道對方為何會陳屍在食品儲藏室,對於自宅被放火一事更是完全沒有頭緒。牧師當天在教堂待到很晚是確定的,所有籌備義賣活動的人都能作證,何況被害者是身高六呎左右的高大男子,從過軍,憑著馬修諾瑞爾的身材和殘缺很難毫髮無傷將安德森置於死地。

  將牧師送出偵訊室,傑克覺得案件進度絲毫沒有進展,屍體遭受火吻,許多能做為有力證據的跡證都消失殆盡,他們甚至沒辦法推定確切的死亡時間,陷入困局。

  「英雄先生當天在哪裡發現諾瑞爾家的小女兒?」

  芙里妮喝了一口休送進來的紅茶,當機立斷將茶杯放下,一邊翻閱檔案一邊隨意詢問。

  「她房間的衣櫥。」

  傑克用嘴型回答,持續這種發不出聲音的狀態讓他有些焦躁,倒不是因為任由費雪小姐在偵訊中掌握主導權──即使他能說話也不會好上哪裡去──而是因為與錯綜複雜的案情堆疊起來,特別不能忍受。

  但他注意到這段時間芙里妮有多麼專注盯著他的嘴唇,幾乎讓他覺得自己在她柔軟的眼波中被反覆親吻。

  「我沒想到你會去翻女孩子的衣櫥,傑克!」芙里妮語調輕快,戲謔的意味相當明顯,她靠近他,撫摸著西裝上的衣領,壓低了聲音:「或許你也該查查我的衣櫃,裡面的好東西可多了……」

  「伊凡潔琳說過,害怕的時候她會躲在那裡。」

  

 

 

 

arrow
arrow

    xuanyu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