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城今日大概有一半的百姓都聚集到了北大街,原因無他,瓊琚樓今日正幫樓主義女巧燕姑娘做十六歲生辰。鑼鼓喧天,樓前搭了戲台,幾個伶人在台上唱戲,都是平常得花大筆銀子才能一見的瓊琚樓公子,雅風公子則剛奏完一曲,正在台下休息;一旁堆滿從地窖裡搬出的美酒,喝空了便再開一罈,酒香四溢,其中不乏有對街天下樓聞名四方的花間醉,光是酒錢,只怕就能抵上殷實人家好幾年的開銷,但主人家也不怕人喝,凡是來道上一聲恭喜,就能領一杯免費酒水。
  戲台前擺著兩排太師椅,那是給貴客老爺看戲用的,一旁茶几還擺上香茗點心,而主角巧燕姑娘正由白華公子帶著,一一介紹給這些貴客。雖說巧燕平時也和街坊鄰居們關係甚佳,幫著跑腿時更能憑著嘴甜從一些大叔大嬸手裡拿到些額外的小零嘴,現在打扮得像富貴人家小姐般,倒是讓人不敢上前親近了,只敢遠遠看著。
 
  不少百姓領了酒水後便留下來看戲,不一會兒便擠滿了人,天下樓二樓亦人滿為患,距戲台雖遠了些,卻舒適得多。忽然聽得有人大聲說道:「說是要給義女做生日,怎麼不見樓主人呢?」隨即又有幾人七嘴八舌附和起來:「就是說嘛!那麼多大老爺前來祝賀,瓊琚樓是不是瞧不起人吶?」、「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平常被輕視慣了,不過今天來祝巧燕姑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好歹也要回禮!」眾人往那些人看去,原來是幾個醉醺醺的地痞流氓,平常游手好閒,時不時在街上找老實人麻煩,他們滿臉橫肉、逞凶鬥狠,遇上了多半自認倒楣。
 
  白華心知這幾人必定是收了錢,打定主意要鬧事,他氣定神閒道:「這幾位客官莫急,幽歌樓主此時身有急事,由我白華代他回禮也是同樣,多謝諸位。」語畢,便深深鞠了躬。
 
  底下登時譁然,江湖傳言幽歌不敵靈山四松,已被打下萬丈深淵,為武林除害,這事自然也讓說書的加油添醋描繪一番,成為小老百姓茶餘飯後嗑瓜子的談資,只是這些日子瓊琚樓一切如常,不禁讓人懷疑靈山派是否吹了牛皮。然而今日既是巧燕姑娘的大日子,身為義父哪有不出面的道理,莫非真坐實了靈山派的說詞?
 
  那幾人繼續鼓譟,一旁又有人發話,看那模樣,是平時在東大街賣字畫為生的酸秀才,他大聲嘆道:「於禮不合!於禮不合!白華公子既非巧燕姑娘尊長,就不該李代桃僵,否則這天地禮法,全都亂了套啦。」那幾個地痞流氓眼見機不可失,便跟著胡亂吶喊一通,最後領頭的人喊道:「不管!咱今天非見到樓主不可!」吆喝著便往瓊琚樓裡衝,護院武師趕緊擋下,卻也不敢動刀動槍,大好日子見血,到時候該追究到誰的頭上。
 
  正當兩方擠成一團,爭執不下,不知誰去報了官,但見一隊衙役往瓊琚樓走來,眾人雖是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也不敢擋住官府辦案,自動往兩旁讓開。領隊的捕快頭兒是熟面孔,經常巡街,姓徐,他豎起濃眉,厲聲問道:「是誰在這裡鬧事?」那些個流氓地痞見此,氣勢立馬少了一半,他們雖妄為,卻也不敢在官差面前造次,吶吶地將事情說了,換來頭兒一頓責罵:「荒唐!這事與你們何干?通通帶回衙門去!」
 
  地痞流氓們俱是一驚,自己不過是收了錢辦事,萬一被官府逮回去,說不得要挨幾頓板子,連忙求饒。那徐頭兒堅決不肯,要其他衙役將這些人拿下,到時交由大人秉公處理。
 
  「這些朋友不過是性情急了些,還望徐捕頭放了他們。」
 
  一抹身影從瓊琚樓內緩緩走出,朱紅輕衫,金絲腰帶,一頭青絲用綢帶紮在身後,那人揭下臉上黑狐面具,狐目挺鼻,薄唇微揚,長眉挑起,不是樓主幽歌又是誰。他招了招手,白華從旁走來,自懷裡掏出一袋銀子,打開來,裡頭每個都是重十兩的元寶,足足有二十個。白華遞給徐頭兒,道:「驚動了官府,實在不敢當,這些銀子望您收下,就當是請差爺們喝個茶,以表歉意。」
 
  徐頭兒搖了搖頭,道:「銀子我不能收,這些人卻要帶走。」
 
  「今日我義女過十六歲生辰,邀諸位前來一同慶賀,希望大家莫傷和氣。那些朋友並無惡意,徐捕頭可否放他們一馬?」幽歌微微一笑,道:「只要這些朋友承諾不再魯莽行事,我想也就無需追究。」
 
  從幽歌現身後,那群流氓早已瞠目結舌,把全副心力都放在他身上,不管怎麼左瞧右看,這樣的相貌、神態、聲音、身段,都萬萬是本人不可,自己已經臉面丟盡,又惹上官府,這時聽見對方給了個台階,自然滾著也要滾下去,連番保證絕不再滋事,那領頭的地痞甚至高聲大喊:「在場的鄉親都能做個見證!」
 
  於是,賓主盡歡。還未入夜已有幾個門派悄悄離開蘭城,知道意歡門仍是一塊吃不了也動不得的肥豬肉,連靈山四松都拿瓊琚樓沒辦法,其他勢力更弱、武功更差的門派又能如何?更甚者,只怕意歡門在蘭城經營許久,連官府也被買通了也說不定。
 
  轉眼間幾個時辰過去,外頭人潮散去,戲台拆了一半,今夜瓊琚樓不做生意,因此樓裡的院落反較往常黯淡,唯有一棟樓燈火通明。裡頭是右護法月明、白華和那名狐面男子,左右無人,月明仍壓低了聲音,她問道:「昨晚的探子仍不肯開口。白華,那些盯哨的江湖人都走了沒有。」
 
  「啓秉護法,已走了大半,料想明日城門開後,只會留下四大派還在。」
 
  月明點點頭,轉向那名狐面男子,怔怔地望了一會,眼耳口鼻都看了個遍,才說道:「采露,這回你辛苦了,只怕你與翠蓮還要維持門主和巧燕的模樣一段時日,叫那些江湖門派都看個清楚。」
 
  台上台下均是戲,台上大千世界演得精采,台下亦得做足了戲,才不顯露半分破綻。那群地痞流氓被人雇來搗亂,酸秀才卻是意歡門自己的手筆,白華派人假扮成其他南風館小廝,收買了數人,明面上是忌妒瓊琚樓佔盡風光,要讓他們面上無光,暗地裡則是戲沒有角兒便演不起來,鬧事者越多,樓主幽歌出場時越是使人拍案叫絕。
 
  那狐面男子正是瓊琚樓三公子采露,他擅易容,亦擅長運用天賦,將那人神態、音調、語氣都模仿得極精巧,若非平時常與之人,皆難以分辨。采露微微躬身,答道:「采露曉得。」他又望向白華,猶豫再三,歉道:「實在是重任在身,不是刻意向你們隱瞞。」
 
  白華苦笑道:「你用門主的聲音說這些話,好生奇怪。此次若非有你,只怕誰也不知道雅風與執濤派私自往來,亦不能叫那些名門正派信服,怎麼會怪你?」他卻也暗暗想著,三人素來交好,未料采露竟藏著一手絕活,甚至憑著它作為門主的密探,不知自己有多少秘密都看在他們眼裡。
 
  月明轉了轉手上的茶杯,蹙眉說道:「還有一事,本來應當等門主回來再做定奪,但……」她長嘆不語,另外兩人卻是知其意,何仲棠至今下落不明,時間拖得越久,就越是不妙,就算何仲棠武功再高,只怕重傷墜崖也是凶多吉少,他們避而不談,心裡卻明白或許得做最壞的打算。
 
  「赤鱬運送的路線叫人給知道了,順藤摸瓜,有兩個分舵被毀,門下弟子半數弟子被殺被擒,能逃的逃,餘下的,都自盡了。」月明語氣恨極,她道:「我已派手下去查,想必不時將有結果。無論是哪個門派所為,定要叫他們血債血償!」
 
  「敢問護法,是哪幾個分舵?」
 
  她從懷裡掏出地圖,在桌上展開來,只見紙上用朱砂圈出地名,其中兩處已畫上叉。
 
  采露沉吟半晌,指著地圖上的標記,問道:「這兩處都距萸城不遠……是同一條路線?」
 
  月明道:「是。但萸城分舵已毀,我讓那些弟子都散去他處,未知機密如何洩漏。」她又從懷中掏出一根削得細細的木炭,權充筆墨之用,在地圖上畫出幾條痕跡,即是運送赤鱬的路線。這運送方針當年由她父母策畫,路線詭譎,有時往北,有時又向南,未知路線者,不可能單憑猜測便能掌握住。
 
  白華細細思忖,突然靈光一閃,一般弟子雖不知路線全貌,但若和送貨的人混得熟了,要問出這條路線前後分舵並不難,再說,各分舵有慣用圖樣,兩者相合,便能知道位於何處。他問道:「萸城分舵那個叛徒,此時在何處?」
 
  月明臉色劇變,幾要咬碎銀牙,她恨恨道:「在凌霄派封如閑手上!」
 
  這時,已是何仲棠失蹤的第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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