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貓 / 鼠

 

節一、

  門外是大雪,躍馬客棧今天本是不做生意了,誰知卻來了許多人,都是被風雪所困過不了河的旅客。一盆火爐,幾壺熱酒,屋裡的氣氛登時熱絡了起來。

  火爐旁圍著各式各樣的人,老人孩子、男子婦人,一些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聊著聊著便央求也是避風雪的說書人說上幾段,那說書人不很老,約莫四十來歲,手提一把胡琴沉吟半晌,道:「今日大夥兒一起聚在這裡也算有緣,我就說一段故事。」

  說書人就著手上的胡琴伊呀伊呀說了起來,「開封有個包青天包老爺子,手下有張龍、趙虎、王朝、馬漢四大得力助手,但誰都比不上的,自是那皇上親口封的御貓了。聽說那展昭厲害非常,就是陷空五鼠鬧東京、錦毛鼠白玉堂盜三寶他都一力擔了下來......話說當年襄陽王叛變,白玉堂命喪沖霄樓,屍首就是展昭殺進千軍萬馬給負了出來的......」

  大夥聽得正精采,誰也沒有注意角落一個藍衣青年手裡的酒杯框啷一聲掉落在桌上,酒水灑了滿地。

  掌櫃心細,連忙走到那人桌邊,見桌上有一碗冷了的素麵,還沒吃幾口便擱著了;問道:「小店的酒食客倌還吃的習慣嗎?若是不中意,我叫廚房再做一份就是。」

  那人三十一、二歲數,長得白淨端正,只是氣色極差,看來是趕了好幾天的路了。那人搖了搖頭,道:「只是沒拿穩,掌櫃的無須在意。麻煩您把帳結一結,我還要趕路。」

  「趕路?客倌這大雪天的您就是有十萬火急的事也不能現在趕路啊!再說河上都是薄冰,河水湍急,沒有人願意出船,過不去的。」掌櫃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問道。「小店的房間不能說是豪華,但好歹能遮風擋雨,客倌不留宿一晚再走?」

  「不打緊,我自有我的辦法。」藍衣人又從懷中摸出一錠碎銀,道:「麻煩掌櫃的,等下將這交予那位說書人。」

 

  展昭望著河水,正如掌櫃所說,河面遍佈薄冰、河水湍急,這樣的天候又有誰肯出船?他衣物單薄,一襲藍衫、一件披風,卻不感到絲毫的寒冷。他低咳了幾聲,感到胸口一窒,從懷中摸出一顆朱紅色的藥丸含著,瞬時內息通暢了許多。

  他望著河面,尋思半晌,便有了主意。

  向附近的農家要來一綑柴火,向上游一扔,藉著浮木向下流時便躍了過去。

 

 

  沖霄一役,白玉堂歿。

  仁宗為感念白玉堂平襄陽之亂有功,下詔命開封府收藏白玉堂配劍,以供後人瞻仰。

  破沖霄樓時,展昭一馬當前,手中巨闕砍殺敵軍毫不留情,簡直像是被邪魔附了身,殺紅了眼。到了沖霄樓頂,白玉堂已幾乎不成人形。

  他的屍首,是他負了出去的。

  在背上還溫熱的血,到了胸口就變冷,寒冷椎心。

  一年後展昭為查案離開開封府,誰知回開封時畫影已被盜走;展昭百般尋訪,才知落到了當今綠林之首──蕭啟鵬手裡。蕭啟鵬武功高強,但人品十分卑劣,路過他蕭家堡的鏢局就是逢年過節送上大禮,依舊照劫不誤。

  蕭家堡派人傳出消息:欲要回白玉堂配劍,臘月十八,通天峯見。

 

  展昭整理著行囊,他的衣物清一色樸素,唯有一件藍衣不同,質料高雅、針法細密,襟上的紋路是出自汴京最好的繡娘之手,就是腰帶上一塊看似不起眼的玉,也是羊脂白玉。他沒有想到,這件衣服第一次穿,便是......

  「展護衛。」

  一轉頭,公孫策站在半掩的房門外,滿臉憂心之色。

  「公孫先生。」

  「若有其他尋回寶劍之法,你可願意一試?」

  「展某不做沒把握的事。蕭啟鵬說一是一,他豈會允許有人不赴他的約?」展昭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直視公孫策,眸子裡很靜,靜到令人害怕。「於公於私,這一次我都得去。」

  「你自沖霄之後病了大半年,舊傷未癒、又添新傷,身為醫者,我不該讓你去。」公孫策嘆了一口氣,道:「但我知道你非去不可。」

  展昭不語。

 

 

節二、

  那日也同今日是個大雪天,待雪停,開封府前的大路已被雪埋得不見蹤影,展昭指揮開封府裡的差役們清出一條道來;眼見其他屋宇也被雪埋進了一片蒼白,他便又帶著四大校尉到大街上,隨著百姓們一同鏟雪。

  展昭穿的少,仗著內力深厚也不甚在意,但鏟了大半天雪,有些雪融在衣上,浸濕了的布緊貼著皮膚卻是寒冷刺骨。四大校尉手裡的工作也同樣沒一刻停歇,這倒比平常巡街辛苦許多;有幾位大嬸送來了薑茶,熱辣的薑茶一下肚,登時溫暖不少,只是寒風一吹,展昭還是不由得微微發顫。

  「貓兒,這麼冷的天白爺可不時興拿貓肉冷盤下酒。」隨著話聲,一件華貴的白狐裘已罩在肩上。

  轉頭,見來者是白玉堂,相較展昭仍舊一身樸素藍衣,白玉堂自是顯得貴氣多了。

  還是一襲白衣,只是這白衣外罩靛色輕紗,衣帶鑲著勝那萬峯翠色的青圭,腰上懸掛一只晶瑩溫潤的白鼠,就連隨手披在展昭肩頭的華裘也是價值非凡之物。這一身打扮倒是讓街坊們都看傻了眼,平常白玉堂為求行動方便,衣式多是簡單剪裁,當然有其瀟灑之處;誰知氣焰高漲、傲笑江湖的白五爺打扮起來竟比旖月坊的花魁還要美上三分、又比戲台上的小生俊上三分,一雙劍眉入鬢,鳳眼迥然有光,端是一個人才。

  展昭道:「多謝白兄好意,只是展某工作未完,這狐裘是贅了點。」伸手解下便要還予白玉堂。

  白玉堂按著展昭的手,不悅道:「怎麼樣也得披著它回府裡去換件衣裳再說,你若倒下了,誰要來擔那保護包大人之責?」

  展昭尋思白玉堂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便笑道:「白兄的好意展某就領受了。」

 

 

  今日比那日更冷,但最冷的還是展昭那雙無波的眼。

  通天峯恰如其名,不光是山峰之高高聳入雲,又因峯上太寒太陡,寸草不生,疾風獵獵,要徒手攀上去是難上加難。峯下有一片樹林,雖因冬日葉落草枯,但怎麼也比峯上一點遮蔽也沒有好上太多。

  展昭揀了棵樹坐下,食不知味小口嚥著乾糧。他其實不餓,仍強迫自己一口一口吞進胃裡,吃了一個窩窩頭,展昭從懷裡拿出一顆藥丸咬碎吞下,毫無血色的臉龐更加蒼白。

  一陣風吹過,他攏了攏肩上大氅,這自不是那日白玉堂披在他肩上的那件狐裘,白玉堂所有的衣物都已隨其主人深埋於地下;如今展昭身上的,不過就是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氅衣,街上隨處可見。

  一片銀白,總會讓他想起某個人。

  一個不再守在他身邊、和他鬥嘴、替他披衣的人。

  展昭抿了抿唇,將眼神藏的越深。乾燥破裂的唇瓣舐起來竟有一絲血味。

  他也不撥去肩上頭上的雪,只是將自己的身子縮起,直直盯著通天峯。這通天峯雖險峻難攀,對他來說卻也不是件多難的事,他怕的是埋伏。蕭啟鵬敢約他前來,必是有了萬全的把握,江湖上和蕭啟鵬動過手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死了,故武林中幾乎沒有知道他武功路數的人,更別說是能探清底細。

  衝動下的後果,展昭已看的太清楚。

 

 

  「要去,就把這藥帶著。」公孫策自袖中拿出一個烏沉木的盒子,裡面裝著朱色藥餅,藥香撲鼻,讓人放鬆不少,光是聞著便十分受用。

  「那麼珍貴的藥,展某不能收。」他知道這藥相當貴重,乃是朝貢之物,有天皇上龍心大悅賞給了包大人。

  「展護衛,要是你輕賤自己的生命,白少俠地下有知會怎麼想?」公孫策的眼神中多了些凌厲,又道:「再說,你難道忘卻當年承諾守護包大人嗎?」

  「展某不敢忘。」展昭低聲道:「只是玉堂的劍我非取回來不可。」

  公孫策嘆了口氣,道:「覺內息不順,服一顆;發冷盜汗,服一顆。這藥對內傷頗有益處,千萬不能忘記了!」

  「謝過公孫先生。」

  「要謝,就去謝包大人吧!這藥是大人讓我拿來的。」

  望著公孫策離去的背影,展昭握緊了手上的烏木盒子,有些恩,這輩子他是報答不了了,只有來世再還!

 

節三、

  「你!」按著胸口,展昭覺得即使是說話,全身的傷處都在抽痛。

  「怎樣,不服氣啊?不服氣來打我啊!」白玉堂倒了杯茶,悠哉地一飲而盡;晃到他床邊,指著自己的臉。「打我這裡啊!來,我用左手讓你!」

  「你不要太過分了!」掙扎著想起來,何奈力不從心。

  「你啊,還是乖乖躺在床上吧!憑你的功夫當個開封府的護衛還差不多,行走江湖你還沒那個本事!」那人笑了笑,一隻手指就讓他倒回床上。

  「白玉堂,你不要趁人之危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又怎了?你這隻臭貓、病貓、笨貓......」

  「你......」眼前一黑,他竟然昏了過去,迷濛中,似乎有人喊著他的名字。

  「展昭、展昭!貓兒你別嚇我啊!」

 

  展昭好不容易悠悠轉醒,一轉頭就是一張睡沉了的耗子臉,他躡聲下床,還是碰疼了渾身傷口,忍不住悶哼出聲。

  「現在什麼時辰了?」

  轉頭,那隻耗子也醒了,不過仍是睡迷糊的臉。

  他淺淺一笑,「還早,你可再睡會兒。」

  「你這隻病貓都不躺在坑上好好養傷,五爺我好手好腳,與你搶這開封府的硬床做什麼?」白玉堂翻身下床,將展昭按回床上。「受了傷就乖乖躺床上,開封府一天沒你撐著也不會倒。」

  身上的傷口又開始抽痛,展昭乖順地坐回床沿,隨手開了窗。窗外的庭院雖然簡單,但植了幾棵梅樹,清池白梅,倒也雅致。

  「今年的梅開得早了。若是傷好,便可陪白兄在梅樹下喝幾杯。」

  「梅花美則美矣,但稍嫌冷了點。」

  「或許花只為有心人而開。」

 

 

  寒風獵獵,通天峰頂上大雪飄搖,展昭一身紅衣,手裡的巨闕直直指著站在另一頭的那人。那人白衣欺雪,生得一張邪魅俊美的臉孔,唇角似笑非笑,一雙瞇起的鳳眼裡卻有著殺意,腰帶裡斜插著的正是白玉堂的畫影。

  展昭沒見過蕭啟鵬這個人,卻聽了不少他狠辣的手段,據說就算是蕭家堡的人,犯了蕭啟鵬訂下的門規,最少也得砍去一手一腳、烙上違逆的印記,此人心思之毒辣,世間罕見。他卻沒想到,眼前這個含笑的白衣人,竟就是江湖上人稱「修羅鬼」的蕭啟鵬!

  「蕭啟鵬,你已犯了王法,若乖乖隨我回開封府去投案,或許包大人還會給你重生的機會。」展昭眉頭一擰,收斂心神,道。

  「人說御貓機靈,沒想到是個傻子。」蕭啟鵬輕輕吐出話來,語調柔軟的好像在對情人說話。「若我真要還劍,又何須邀你到通天峯來?本來嘛,我只是想要畫影這把好劍,搭我一身白衣;誰知展大人窮追不捨,蕭家堡做的又是沒本錢的買賣,有你這樣的人才在官府裡是咱們的隱憂,索性,一併除了去唄!」

  蕭啟鵬說得雲淡風輕,像是要殺了這個人稱南俠的展昭就如掐死一隻小蟲那麼簡單。展昭聽而不聞,一雙秋水般的眼眸現下結著霜,冷冷地盯著蕭啟鵬。

  「蕭堡主若是不願歸還畫影,休怪展某無禮。」

  蕭啟鵬笑而不答,信手從腰帶裡抽出畫影,拔劍出鞘,伸指一彈,只聽龍吟嘯嘯,劍身燦亮,端的是一口好劍,讚道:「好劍!這樣的好劍,塵封在開封府裡是可惜了。」他又道:「聽聞展大人自沖霄一役後身子便大不如前,要不來蕭家堡坐坐,再怎麼珍貴的藥材蕭家堡裡都不缺。」

  「蕭堡主的心意展某心領了,但展某不許你再碰那把劍。」

  「唷,白玉堂死後畫影沒了主兒,怎麼連御貓也沒了主呢?」蕭啟鵬笑道:「展大人要回這把劍,不知懷的是什麼心思?是忠君為國,還是......?錦毛鼠相貌華美,若展大人喜好此道,哥哥家裡美貌少年多的是,展大人儘可挑揀幾個。」

  「蕭啟鵬,這劍,你到底還是不還?」展昭咬牙道,握著巨闕的手微微顫抖。

  「展大人真那麼不怕死嗎?」

  蕭啟鵬擊掌三聲,他身後突然出現十數名黑衣漢子,看來皆是能以一敵十的好手,每人手上都有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刀身幽藍,應是搽上了劇毒。原來蕭啟鵬雖自恃甚高,面對展昭卻也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便命蕭家堡好手趁他和展昭周旋時悄悄攀上了通天峯,是以雖展昭數日前便堤防著埋伏,卻料不到。

  見到眼前的陣仗,展昭不怒反笑,只是那眼裡並無笑意。

  「展某這趟來,本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節四、

  雪停,風起。

  「素聞南俠展昭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不料下手竟如此毒辣。」遍地白雪染上了血,雪地上總共一十三具屍體,蕭啟鵬頭髮披散,望著插在自身胸口的巨闕,竟還笑的出來。他望著展昭身上多到數不輕的傷口,和濺了鮮血死白的臉色,笑得更是暢快。「不過你也得死,算是扯平了。」

  展昭的嘴角扯起一個冷笑,劍尖一轉,巨闕刺得更深。

  通天峯上有十四個死人,和一個半死不活的展昭。蕭啟鵬一死,他身上的毒自是無人能解,唯有等死而已。展昭看著看著蕭啟鵬猶帶笑的屍首,神色複雜,忽覺內息一岔,腳步踉蹌,嘔出一大口鮮血。

  展昭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畫影,拭去血漬,還劍入鞘。

  玉堂,你等著,我就來。

 

 

  「雖說結拜時你我立誓同年同月同日死,但若展某有何不測,也不要害你陪我命送黃泉。」

  「貓兒,要是我先走一步,你又如何?」

  「自當手刃仇敵,待包大人百年之後,追隨白兄於九泉之下。」

  「我還是比不過包大人吶......」

  「嗯?」

  「沒事。貓兒,若是我先走了,必在彼岸等你;就是喝了孟婆茶,也要一同投胎,來世再做兄弟!」

 

  清穎東流,愁目斷、孤帆明滅。

  宦游處、青山白浪,萬重千疊。

  孤負當年林下意,對床夜雨聽蕭瑟。

  恨此生、長向別離中,添華發。

 

  一尊酒,黃河側。

  無限事,從頭說。

  相看恍如昨,許多年月。

  衣上舊痕餘苦淚,眉間喜氣添黃色。

  便與君、池上覓殘春,花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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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uanyu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