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t Land

　　4.

　　Mac將男孩放在床上，除去溼透的衣服，穿上舊T恤和運動褲，用一邊的毛毯把他裹起來。他看著男孩的睡臉，在床邊留下幾十塊，讓男孩醒來時可以搭車回家。這時男孩卻醒來了，眼皮下是比高溫的火燄還要美麗的淺藍色眼眸，他看得出來男孩的酒還沒有退，泛紅的臉上皺著鼻子。

　　「這裡是哪裡？」

　　「COZY'S，等你酒醒了再走，外面在下雨。」

　　「你又是誰？」男孩瞇著眼睛，直直看著Mac，像是方糖淋上白蘭地燃燒的眼眸裡酒意仍沒有消失，他打了個酒嗝，但堅持要聽到答案。

　　「Mac Taylor。」

　　「留下來。」

　　Mac皺了皺眉，不想花太多時間在一個男孩的醉話上，他只是幫男孩蓋好了被子，轉身向門口走去。但是男孩抓住了大衣的衣角，並且搖頭晃腦地唱起一首歌，一首Claire最喜歡的歌。

　　「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

　　有人說，愛，是條河流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

　　淹沒柔弱的蘆草......

　　It's the heart, afraid of breaking

　　懼怕破碎的心

　　That never learns to dance

　　永遠學不會跳舞

　　It's the dream, afraid of waking

　　恐懼醒來的夢

　　That never takes a chance......

　　將永遠抓不住機會......」

　　〈The Rose〉，Claire最喜歡的歌，她總是一邊做著家事一邊輕唱著這首歌，她曾說過，喜歡這首歌裡在寒冬冰冷的積雪下埋藏種子，春天來臨時化作玫瑰的意象。Claire就是這樣溫柔堅強、相信事情總是有轉機的好女人，在這個灰暗的城市當中，她就像是一道陽光。Mac留了下來，或許是因為那首歌，或許是因為他和Claire一直想要有個孩子而男孩看起來需要幫助，又或許，他已經被推到一個絕望的邊緣，需要找個人說話......他換下溼透的大衣和襯衫，換上平常樂團演奏時的T恤牛仔褲，套上陸軍綠的夾克，在床邊坐下。

　　男孩又唱了幾首歌，都是他熟悉的老歌，他只是坐在男孩身邊靜靜聽著。

　　「我的棒球打得很棒，每個人都說我的未來是光明的、有前途的，爹地那個時候笑的好高興，因為我和Louie不一樣。」男孩停下了歌唱，沒頭沒腦的講起自己的事，他沒有看著Mac，只是緊緊抓住男人的袖子，瞇著眼睛裹著毛毯在床上捲成一團，就像初生的貓咪。男孩的口氣裡帶著一種天真的憧憬，彷彿他回到了他嘴裡的那個時光。「媽咪也很開心，因為我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我想站在大聯盟的球場上，我想成為最棒的投手，像是Denton True Young！(註一)」

　　Mac沒有說話，他只是盯著小房間中一個沾了汙漬的角落，窗外的雨聲漸歇地回盪在屋子裡，他聽見男孩從沉默出現了小小的啜泣聲，然後逐漸變成嚎啕大哭。他不知道怎麼安慰一個年紀只有自己一半的男孩，這向來不是他擅長的事，所以他就僵在那裡，看著男孩臉上的眼淚和鼻涕糊成一團，因為酒氣脹紅的臉現在變得通紅。

　　「可是我失敗了！我受了傷！醫生看著我的肩膀，然後告訴我永遠不能投球了！我毀了我的人生！」男孩大哭，酒意在他的胃裡翻攪，他想嘔吐但是什麼都吐不出來。他不確定他自己在做什麼，酒精削弱了他的意識，他的腦子昏昏沉沉，但是眼前這個叫做Mac Taylor的陌生男人給他一種莫名的安心感，所以他放肆地大哭。「所以我去追了我的第二個夢想，但是沒有人站在我的背後，爹地覺得我是個不聽他話的混蛋、媽咪不支持我、Louie笑我是個白痴！我還能怎麼辦，我已經不能投球了！」

　　Mac辦過幾起在網路上認識造成動機的謀殺，但是他始終不能理解怎麼有人可以在一個不安全的平台向陌生人講述自己的種種，甚至與他們交往、戀愛或結婚，對他這樣慣於沉默保留自己想法的人來說，簡直是荒謬的。但是他現在突然能夠了解，面對一個與自己生活沒有交集的人或許更容易把一些話說出來，而他現在很想告訴這個他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孩，他知道那種生活被毀滅的痛苦，原本你以為安排了一個平穩的人生、一個值得去追求的目標，突然間它在一夕之間崩塌，生命失去了意義。他在這個城市裡失去了他生命中的一切，天際線彷彿瞬間垮了下來，灰色建築物冷硬的線條只是壓迫，讓他不能呼吸。

　　「經過那樣的打擊，你怎麼能，就這樣去追求一個不確定的未來？」他低聲說著，聽起來像是在問男孩，但是更像是在問自己。「如果又再一次失去？」

　　「So what? Life must be going on.」

　　◎註一：以投球生涯驚人的完投、參與場數及511勝的戰績成為美國職棒聯盟設立獎項的由來，之後他們頒給最優秀的投手即是賽揚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