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費雪小姐探案集 (Miss Fisher's Murder Mysteries)》

CP:Phryne Fisher/ Jack Robinson

等級:PG-13

 

 

 

 

  芙里妮還沒決定好要怎麼跟傑克表達她的心意,一頓晚餐,或者一頓早餐?這取決於傑克,她想讓他當那個握有決定權的人,以彌補她總是在他們的關係中太過為所欲為。

  想到傑克總讓她覺得懸在半空中,忍不住花上太多力氣來維持平衡,否則就會跌落。

  黑皮諾很不錯,但她在想傑克可能喜歡更爽口一些的口感,例如獵人谷的賽美蓉,剛釀好時是清爽偏酸的柑橘感,儲存幾年後便會有蜂蜜、烤麵包和堅果的香氣。

  巴特勒先生應該能給出好建議。

  大宅和醫院的距離不是太遠,但期待讓這段路程顯得漫長,今天傑克會去取回完整的驗屍報告,她期待見到他。

  

 

 

  *****

  

  

  當傑克在拍賣會的後台找到她,芙里妮已經解開腕上的手銬,正在與獸籠的鎖奮鬥,就差那麼一點,這些冰冷的金屬條不再能困住她。探長遞給她他的風衣,用來遮掩那身過於暴露的奴隸服飾,讓現場的警員們能夠專注手上的工作,而非不知道該將眼睛往哪裡擺。

  「妳就是不肯等到警方行動對嗎?即使我跟妳說過這場拍賣會有多危險?」

  探長抿著嘴唇,聲線乾癟,明顯帶著怒氣。

  他不看她,在護送她回家的路上也一言不發,即使她為了引起他注意滔滔不絕轉述拍賣會上的見聞,也沒能使他動搖,直到將警車停在大宅門口,才讓沈默成為言語。

  「我當然相信你們會來,傑克,只是我認為這是更有效率的方法。」

  她不甘示弱,並不明白他那麼生氣的原因。

  當然,那場為期十天的拍賣會十分危險,也正因此他們才會遇上那具陳屍在河岸邊的女性無名屍,身上明顯有被性虐待過的痕跡,雙手雙腳皆有綑綁痕跡、瘀青、乳頭上的穿刺傷、下體曾被粗暴撐裂。犯人就在那場匿名的拍賣會中,這是無庸置疑的,而進入那場拍賣會最快的方法,便是成為商品。

  最終她找到嫌犯,順利從拍賣會上脫身,一根頭髮沒少,除了雙腕被手銬磨出的紅腫外也沒有傷口,她完全不懂傑克如此憤怒的理由。

  「妳可能會受傷,更可能的是,我趕到那裡的時候只來得及調查妳的死因,而不是把妳安全帶出來。」傑克用力握緊方向盤,指節泛白,微微顫抖,語氣嚴厲。「妳知道妳有多衝動魯莽嗎,芙里妮?」

  他不是第一次這樣對她說話,維多利亞碼頭、義大利黑幫、人口販賣,他們共同遇過那麼多危險,她明白他有多擔心她的安危,但語氣裡的不信任仍是惹惱了她。

  「我不需要其他人把我帶出拍賣會,就算警方無法趕上,我也能自行脫困。」

  芙里妮挑起眉,她不喜歡被視為一個需要保護的女人,一個不能獨立思考、做決定的個體,只能依照別人的指示行動。蒙帕納斯那段時間的記憶再次湧上她的腦海,雷納那雙既是畫家也是謀殺犯的手似乎還勒在她的咽喉上,控制她、拘束她,下一秒她就會窒息。

  她是個獨立成熟的女人,能夠決定她要怎麼做。

  「妳不能老是覺得妳不需要任何人!」

  傑克拉高音量,眼中燃燒著怒火,他的下顎緊繃,就像在偵訊室裡審問窮凶極惡的嫌犯,或教訓一個冥頑不靈的孩子。他表現地像是她抓到謀殺少女的兇手、協助警方破獲地下拍賣會,都不比聽他的話來得重要。

  她的心跳加速、體溫升高,一股怒氣衝上腦門。她冒險,不只是為了娛樂自己、體驗刺激,而是在衡量利弊後做出選擇——沒有人知道拍賣會舉行的期間還會有多少無辜少女喪生,她必須快。

  芙里妮決定她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我的確不需要任何男人,包括你,來告訴我需要誰。」

  沈默在他們兩人之間瀰漫,她看著那雙眼眸閃過種種情緒,那雙深海藍的眼曾滿溢對她的傾慕和喜悅,如今充斥憤怒、失望、痛楚、苦澀,然後是疏離,他們之間不再觸手可及,而是相隔一座太平洋。

  「是,妳的確不需要我。」他望向她,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悲傷,聲音沙啞,表情看起來就像有人往他的腹部捅了一刀。「再見,費雪小姐。」

  警車消失在道路的轉角,傑克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傑克的風衣還在她身上,芙里妮抓著領口,咬住下唇,盯著自己向前的黑色鞋尖,清楚知道剛才那句話多麼傷人。傑克不是任何一個隨便的男人,從來沒有人像傑克一樣得到她全然的信任,她也無意將他跟其他人比較,但話語就這樣脫口而出。

  

 

 

  他沒有前來晚酌,慶祝他們又解決了一起案件,甚至沒有來取回他的風衣。

  芙里妮抱膝坐在客廳的扶手椅上,一旁的推車上擺著威士忌和兩個水晶酒杯,她並不特別喜歡這個廠牌,卻總是備有足夠的存貨。小桃和巴特勒先生都被打發去睡了,時針每移動一格,她的內臟就重新被翻攪一次,豎起耳朵不放過半點聲響,直到超過午夜,又經過足夠讓醉鬼徹底清醒的時長,就算是最失禮的訪客也不會在這時候前來拜訪,她才願意接受傑克今晚是不會出現的。

  拖著疲憊的腳步上樓時,她仍抱著某種程度的希望,或許傑克總會在某個時刻敲響門口的玻璃,帶著他慣有的禮貌問她時間是否已經太晚?

  但傑克沒有出現,第二天和第三天也沒有。

  她咬牙切齒盯著推車上的威士忌,不管反覆看幾次,那瓶威士忌的高度一點都沒減少。他怎麼可以就這樣真的不來找她,消失在她的生活裡,彷彿他們從來沒有過交集?

  她的確是說了⋯⋯好吧,可以說是過份的話,她挑動傑克敏感的神經,將他跟其他男人相提並論,並宣稱她誰都不需要,可是她真的有那麼不可饒恕嗎?她以為他知道自己對她是特別的,他們之間有彼此信任的默契,不需言說也能理解對方的想法和意圖,就像他們在犯罪調查時表現出的那樣,合作無間。

  她以為不需要解釋,傑克也會明白那只是一句氣話,畢竟是他先否認了她是個有能力且獨立自主的女人,她才會以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反擊,這是她不容質疑的信念。

  芙里妮盯著膝蓋上D. H. 勞倫斯的書,一頁也沒有看進去,她的大腦裡正在進行精彩論戰,一部分的她太過驕傲,否認自己有時候的確需要一些幫忙的事實,否認她需要傑克;另一部分的她對自己冷嘲熱諷,恥笑她將所有過錯推到傑克頭上的行為是個懦夫,語氣頗有麥克的風格。

  她是那麼想見到他,渴望他重回他們的日常,她的心至少誠實承認:沒有傑克的生活無趣又乏味,簡直難以忍受。

  她希望他知道這點。

  

  

 

  警方大規模逮捕所有參加拍賣會的賓客,畢竟整場拍賣的商品就違反了上百條法律,其中並不乏社交界中的有力人士和權貴,八卦小報在隔天便將這件事傳遍全墨爾本,接著是全澳大利亞。於是關說與施壓同時進行,讓事情變得比喬治桑德森和悉尼弗萊徹的人口販賣事件更為棘手。

  她已經有好幾天沒見到傑克。

  沒有半通電話、訊息,甚至口信,她徹底失去傑克的信息,唯一的來源是報紙對逮捕行動大張旗鼓的報導,羅賓森探長的臉就印在那行「社交界醜聞!」的旁邊,皺眉和黑眼圈,他看起來沒能好好睡上一覺。

  證詞也好,指認也好,他會需要她幫忙的,畢竟她是那個深入拍賣會的人。

  他們最後的對話就停留在那句聽起來像永別的話語,即使不願承認,她也清楚自己沒有一刻不為那句話感到後悔,而她不打算將剩餘的人生用在懊悔上。

  芙里妮記得麥克說過,針對他們一開始在河岸上發現的無名女屍,今天會有正式的報告出爐,包括毒物檢測,這可以幫助警方確定這些女性到底被施用什麼藥物。

  比起擠得水泄不通的警局,停屍間更適合談話,何況傑克總是會親自領取報告。

  當芙里妮將希斯巴諾停在醫院外時立刻察覺到不對勁,空氣中有一股騷動,嘈雜的人聲從病房的方向傳過來,修女們通常會斥責在醫院大聲嚷嚷的行為,今天卻沒有聽見熟悉的喝斥聲。同樣停在醫院外的還有兩輛警車,就算傑克帶著休一起來,也只要一輛就足夠。

  地上有血,而且是大量的血,從警車旁邊一路往病房的方向延伸。

  她的心臟撞擊肋骨,幾乎要從胸口穿破而出。

  先是快步,接著奔跑,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不安的預感燒灼她的胃部,擠壓膽囊,嘴裡苦澀的味道讓她作嘔。然後她看見休,一臉蒼白又焦急地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旁邊還有另外兩個制服員警,休見到她就立刻站了起來。

  「小姐!我剛才打電話到大宅,但小桃說您出門了⋯⋯」

  她沒有看到傑克。

  那個總是可靠的身影不在那裡。

  「傑克呢?」

  她沒有心思聽休在說什麼,因為恐懼攫獲了她,向來寸步不離探長的小員警身上都是血,腥紅色的液體浸透警察制服,沾滿雙手與指縫,看起來就像到剛才為止他都緊緊壓著大量失血的傷口,卻徒勞無功。

  芙里妮知道那種感覺,她在戰地醫院經歷過太多次,鮮血如湧泉般怎麼也止不住,溫熱黏膩的感覺會殘留在指間,血腥味則衝入鼻腔,直到最後一絲生命的光芒從傷患眼中消逝,未來無數個失眠的夜裡,都還能聞到鐵鏽般的氣味。

  不要是傑克。

  不可以是傑克!

  「探長他、」

  「傑克在哪裡?」她失控對著休大吼,好像這樣就能讓她的顫抖稍微停下來。

  「探長被其中一名逮捕的嫌犯刺傷,麥克米倫醫師正在幫他急救⋯⋯」

  她轉身想闖進病房,休沒能攔住她,但麥克走了出來,白袍袖口上還沾有怵目驚心的痕跡,比醫師的紅髮更更加鮮紅。

  「芙里妮⋯⋯」

  她瞪著至交好友,幾乎要將嘴唇咬出血,只有疼痛才能讓她清醒,不要向太過巨大的恐懼投降,可是淚水已經聚集在眼眶。

  「告訴我他沒事,麥克。」

  「他離開了。」

  好友的聲音如此溫柔,怕碰碎她,淡藍色的眼中卻是過分清楚的憐憫和哀傷,她多麼希望可以視而不見,這樣就不需要去面對:她的世界再一次崩裂,先是珍妮,然後是傑克。

  現實總是血淋淋地逼人直視,不能否認也無法拒絕。

  「我想見他。」

  

 

  傑克看起來異常蒼白,雙眼緊閉,如果不是毫無起伏的胸口,和三件式西裝一大片被鮮血浸濕的痕跡,他看起來就像睡著了,隨時都會醒來,只是身處一場永遠不會醒的夢境。

  為了止血和縫合傷口,麥克及其他醫師將衣服剪開,一道鮮明的刀刺就在右腹,她將手掌貼上他的傷口,心臟不再跳動,那裡也不再有血液被汞出。傑克的體溫還在,肌膚仍然柔軟,但死亡的氣息迎面而來,銳利的爪子刺入她的胸口,輕易將她扯成碎片。

  芙里妮痛哭失聲,每一滴淚水都落在傑克身上。

  如果可以停下時間,倒轉回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對話,她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只為收回那些話。收回他和其他男人沒什麼不同的隱喻,收回他對她不重要的謊言,以真實取代;真實是她需要他、給了他無以倫比的信任,他比任何人都還要重要,而且她愛他。

  他那雙海水般的憂傷眼眸仍深深印在她的腦海,言語是刃,她親手握著利器刺進傑克的身體,他流下的鮮血沾滿她的雙手。她顫抖地撫過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唇角。這是她幻想過親吻他的方式,可是他們的時間永遠停留在不堪的那一幕,停止在她傷害了他,而他是如此痛苦和失望。

  他對她道別,於是真的就是永別。

  彷彿從皮膚表層開始剝落,一層層風化,然後又被碾成更碎的粉末,心也隨之死去,冰冷。

 

 

  她愛他,但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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