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近來江湖上有什麼駭人聽聞的大事,萸城聿河派門口被擺了五具屍首當是其一,旁邊還倒著兩個被迷昏的守衛,身上一點傷口也沒有,臉上卻被畫上大花臉,醒來後一問三不知,還是清晨趕集的百姓發現屍首後趕緊報官,衙門的官兵來敲門,聿河派才知道自家門前出了大事。
 
 
 
  此事,官府要查,再怎麼不涉入江湖事,屍首都放到大街上了也得做做樣子,大老爺可是急得頭都禿了,江湖人之間滋事尋仇,不論怎麼查辦都是捅馬蜂窩。其他武林門派同樣好奇,一出手就是五條人命,還將屍首運回聿河派門前,十足挑釁;這些年來正道武林門派視意歡門為仇敵,這款手段卻非該門派素來手筆,膽敢對四大派之一下手,莫非又有新的魔道橫空出世?然而對小老百姓來說,倒是多了茶餘飯後嗑瓜子的話題,一時間茶樓酒肆裡的說書人樂不可支,他們說得繪聲繪影,眾人聽得津津有味,連打賞都比平時多了幾成,畢竟武林門派之間的恩怨與小老百姓無關,終日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操心不完了,哪來閒餘煩惱那些江湖人會對自個兒有半分興趣。
 
  這事當然也傳進人在蘭城的封如閑耳裡,他心頭一驚,知道那五人必是師傅傳書中提及要搶先一步的聿河派門人,沒想到反被瓊琚樓裡的高手所殺。但他們日日夜夜派人監視瓊琚樓,竟沒發覺任何不尋常之事。再者,據傳五具屍首中有聿河派大弟子,他與對方曾照過幾面,是上一次四大派齊聚靈山山巔之時。當時彼此點到為止切磋了幾招,對方將一支魚叉使得虎虎生風,一柄短匕亦舞得疾如星火,是同輩中難得的好手,竟也一招致死,只怕瓊琚樓中臥虎藏龍。
 
  封如閑細細思量,想必得親去萸城一趟,方能探得更多消息,而且越快越好。
 
  他師兄弟二人決議明日出發,現下正在東大街採買糧食用品,宋修齊原要讓府裡下人去辦,封如閑終究不慣讓人服侍,拒絕了他。沒想到宋修齊跟了上來,一個時辰就能完成之事,反因宋修齊在路旁樹下看人奕棋,隨後又看不過癮、親自下場,這才耽擱了許多時間。
 
  「福伯說這些天來前後門都有人打探消息,幾個婢女長工出門時被暗暗塞了銀子,無非要問宋少爺師承哪一門哪一派、府中貴客是誰,想來是意歡門的人。」宋修齊低聲道,隨後又揚揚得意道:「幸好我爹早有先見之明,下人只當少爺去書院讀書了,知道我拜在師父門下的,只有福伯和奶娘而已。」
 
  午後東大街人聲鼎沸,小販吆喝聲此起彼落,誰也不會注意到他們,他兩人擔心意歡門耳目眾多,仍是謹慎小心,壓低聲音說話。
 
  「終究是連累你了。」封如閑嘆了一口氣,當初要借宋大人之名進瓊琚樓時,他便有顧慮,擔心師弟一家被捲進江湖紛爭中,然而師父對此勢在必得,宋修齊本人亦躍躍欲試,恨不得立刻和白華公子煮酒論棋,最後他竟是最不願意的那一個。
 
  「師兄莫要擔心,我爹官大業大,他們沒那麼容易下手的。」
 
  「哪有這樣說話的。」封如閑簡直啼笑皆非,不知該為師弟的天真與樂觀擔憂或欣喜才好。
 
  「還有,我讓福伯派人去查,過去沒人聽說海棠公子的名號,現在卻隨便抓一個裡面的小廝,都一口咬定海棠公子早賣身瓊琚樓。」宋修齊又道:「師兄說的對,海棠公子確實是個謎。」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街尾走去,兩旁攤販漸少,人潮也不如前頭壅擠,在外頭耽擱大半天,宋修齊嚷著口渴,硬將封如閑拉往旁邊的杏仁茶攤子。封如閑心想師弟回到蘭城便是宋家大少爺,吃穿用度自有人幫著張羅,大街上採買、路邊攤子喝杏仁茶,想來對他是極為新鮮的事,也就由著去了。
 
  甫一坐定,就有個老丈「咚」的一聲往封如閑腳邊跪下,涕淚縱橫喊道:「恩公,小老兒總算找到你了!」接著泣不成聲。宋修齊大吃一驚,封如閑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連忙將人扶起,幸好這攤杏仁茶已是東大街尾,行人不多,也沒引起什麼騷動。他向攤主多要一個茶碗,倒了些溫茶讓老丈喝下,拍背順氣,才終於能把話說清楚。
 
  「恩公的大恩大德,小老兒沒齒難忘。這些年來總想著要做牛做馬報答恩公,但不知恩公去處,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
 
  封如閑溫言道:「老丈許是認錯人了。」
 
  那老丈連忙擺手,急道:「小老兒記得可清楚了!那年在虎山,小老兒帶著閨女翻山越嶺要去山那一邊的鎮子投靠親戚,誰知道虎山上竟有土匪!我倆身上沒什麼盤纏,那群土匪見閨女長得標緻,竟起了歹念,天見可憐,要不是恩公及時出手相救,只怕小老兒早已曝屍荒野,閨女也給搶去當壓寨夫人!」
 
  虎山位於苡城一方,位置偏僻,偶有幾個打家劫舍的歹人出沒,由於遠不如官道熱鬧,地方官倒也不管。封如閑自學成下山後,路見不平總無法袖手旁觀,救過幾個姑娘大嬸、幫忙抓過幾個小偷賊人,打跑搶匪云云自然也是有的,那些不過隨手之勞,他實在對於做過哪些事、救過哪些人,記得不清了,但虎山一事真是全無印象,既然如此,他也不願掠美。
 
  「老丈再仔細想想,當時那人說過自己姓名沒有?使的是什麼兵器?」封如閑道。
 
  「小老兒記得可清楚了!恩公當時空手應敵,就這麼呼的一掌──」
 
  那老丈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劃了個弧度,雙掌外推,雖比得歪歪扭扭,出手也毫無勁道,卻實實在在是雲家渺渺十三掌中的「撥雲見月」,雖是家傳絕學,卻是封如閑師叔雲祿芳在他幼時教著他玩的。
 
  「──就將那幾個土匪打跑啦!小老兒還記得,恩公說自己是凌、凌、凌……那個……哎呀,我明明記得很清楚的啊!是凌、凌……」
 
  支吾半天,一旁喝著杏仁茶的宋修齊看不下去,笑道:「凌霄派弟子封如閑。老丈,這下子可得把救命恩人的名字記牢了。」
 
  「師弟。」封如閑微微斥責。
 
  「是了!是封大俠!」那老丈喜道,又哭了起來:「沒想到有一天真能讓我找到恩公啊!」他從襟內掏出一塊灰撲撲的帕子,小心翼翼攤開,裡面是一顆龍眼大小的紅色珠子,道:「有人給了小老兒這顆藥丸,說是能延年益壽、功力大增,我想自己時日無多,也用不著,想著找到恩公後以此為謝禮。」
 
  封如閑還待推拒,宋修齊已拿起細看,他臉色一變,將藥丸遞到封如閑手裡,低聲道:「師兄,是赤鱬!」封如閑定睛一看,光滑表面上確實有小小印記,寥寥數筆,卻是山海經裡人面魚身的精怪,亦是意歡門令人聞風色變之「藥」。幸虧那老丈並未貪圖藥效,將那藥收藏至今,才免於受害。
 
  封如閑收下藥丸,又請老丈喝了碗杏仁茶,才讓宋修齊先將採買什物帶回府裡,自己將那老丈送回家。說是家,不過是一間破舊茅草屋,時逢春日,就是牆上有幾道隙縫亦無礙,但冬天一來只怕十分難熬。他見老丈衣衫襤褸,生活清苦,心下不忍,便將自己身上所剩碎銀子都給了對方,又在門口說了些話才離去。
 
  他未曾來過蘭城的這塊地方,左右查看,竟是花街後巷,僅一牆之隔,即有如此差距;前街軟紅十丈、車馬如龍,後巷卻蓬戶甕牖、環堵蕭然。
 
  「公子,你來啦!」
 
  乍然一聲嬌脆叫喚打斷封如閑所思,他抬頭一看,正是海棠公子身邊小婢巧燕,他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間走到瓊琚樓門口,此時尚早,門前大紅燈籠還未點起迎客。封如閑面上無波,實則難為情起來,不由得想起那夜自己與海棠公子同床共枕,雖無雲雨之歡,仍是他生平最為孟浪違禮之事。
 
  巧燕要他稍等,入內又跑出來,手上捧著一套水綠春衫,正是那天他穿進瓊琚樓的衣裳,封如閑盯著小姑娘一開一闔的嘴巴,半句也沒聽進去,反倒是鬼使神差地問道:「海棠公子在麼?」
 
 
 
 
  
 
  那老丈數著錢袋裡的銀子,樂呵呵地進門,室內昏暗,卻有一個戴著白狐面具的男子等在裡面,一身紅衣。那老丈嘿嘿笑道:「你要我辦的事兒,我可辦好啦!那人就算不對小老兒胡謅的故事完全信服,至少也信了七七八八,這價錢可得再加。」
 
  那人道:「那位公子可給你不少。」
 
  那老丈趕緊將錢袋收進懷裡,拔高了音量,道:「你要我套出門派,現在我連名字都套給你了,難道不算功勞嗎?」
 
  不知為何,分明面具將臉擋得嚴嚴實實,老丈能感覺出來那位公子在笑,下一刻,一把銀白長劍劃破他的喉口,他想大喊,卻只有嘶嘶聲。他頹然倒下,那名公子往他身上扔了一錠足有二十兩重的銀子,笑道:「要錢,也要有命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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