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孤單又燦爛的神-鬼怪

CP:金信/王黎 (無差)

等級:PG-13

 

八、

他知道,這是他的夢。

王黎被深藍色的海水所包圍著,他赤腳抱膝困在一個透明牢籠中,海水的冷冽隱隱滲進他的皮膚當中,凍得發痛;四周的牆壁像是薄脆的玻璃酒杯,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碎裂,大量的海水將湧進來使他溺斃。紺碧海水無邊無界,有暗色大魚在游動,細碎鱗片是深海裡唯一的光,大魚們繞著他擺動尾鰭,化作一道弧線,水壓推擠著透明的邊界,有好幾次他都覺得那無盡的深藍將排山倒海向他推擠過來,然而大魚只是低鳴了幾聲又悠然離去。

每條大魚都是他的記憶,是那些被遺忘了的記憶。在地獄中受刑六百年,神給他的懲罰是一次次看著至愛之人死去,因為上千條死在金信劍下的性命,他與那人同罪;神也給了他改變命運的微弱希望,卻通往同一個終點,他所贈之劍最後總是刺入那人的胸口。成為地獄使者的前一夜,神要他做出選擇。是留下記憶,記住愛他信任他卻死於非命的妃子、記住為他守住疆土卻被他背叛的將軍、記住為他在荒野裡年年灑下蕎麥子的宮人,背負著他的罪過與軟弱繼續贖清自戕之罪;還是遺忘一切,忘記他卑賤而早逝的母親、忘記雕梁畫棟卻如食人之獸的宮殿、忘記他視為親父而虎毒食子的朴中原、忘記恨他怨他的百姓,成為如同一張白紙般的地獄使者。

他選擇了遺忘。

朴中原處心積慮扶養他長大,為的就是成為背後真正握有權勢的人,也足夠聰明收買了朝上多數大臣,但他是王,朴中原畢竟不是開國功臣之後,家族中未有親人位居高位或是前朝寵妃,沒有拔不起的根。他還年輕,也有一小群臣子始終對朴中原不滿,上奏建請斬除奸臣;被貶被迫還鄉的賢能之士只要沒死,還是可以舉薦回朝。這些事花了他六百年才看清楚,看清自己的無能和愚蠢,看清自己即使成不了明君,仍有機會守住自己所愛之人,看清朴中原即使如日中天,受百姓愛戴、戰功彪炳的上將軍也只有他能殺。

將軍……一陣穿心之痛向他襲來,彷彿有人用利刃狠狠剜著他的心。作為君主,他背叛了向他盡忠的臣子;作為一個人,他親手殺了心愛卻始終不敢表示心意之人。金信懷抱著對君主的信任朝他走來,沒能走到他跟前,血濺在台階之下,清明的眼神卻不離他左右。

任由寵臣隻手遮天,輕易聽信讒言,畏懼朝中大臣的眼光和耳語,是他殺了他的將軍。

「你恨你守護的王嗎?」當時還一無所知的他這樣問著鬼怪。

「恨啊,怎麼能不恨呢?」鬼怪垂下了眼,露出一個苦笑,「那一日,我原是打算走到他面前就放下劍的,沒有想到最後插進了我的胸口。」

遲了九百年,他終要承受金信對他的恨,因為他是王黎啊!

他殺了金善、殺了凱旋歸來的將士、殺了無辜的金氏家僕,最後連那人也殺了。所有無處可去的情感終於因為記憶而有了實體,即使九百年後物換星移,他沒有了記憶但還有情感,失去名字和過往的他依舊愛上了他的將軍,為那人心跳和心痛,卻也依然,沒有資格獲得那人的愛。

神遮住了他的眼,他仍舊透過Sunny追尋著金信的影子。

他原地踏步了九百年。

他知道,這是他的清明之夢,但他寧願長睡不醒,困在這透明的牢籠當中,慢慢下沉,等待有一天四周包圍過來的深藍海水將他溺斃。

突然有一群銀白色的小魚繞著他旋轉,像是一條上好的錦帶,像是他托人自金信曝屍處帶回來的,那人的遺物。銀白的鱗片在牢籠外發著幽微的光,水中的身影輕盈自在,似乎有熟悉的聲音伴隨著小魚而來,他聽不清楚,卻令人安心,沖淡了暗色大魚帶來的恐懼與壓迫,像極了甫學騎射之時,將軍總坐在他身後,牽著他的手執起韁繩。

霎那之間,無止盡的深海再也傷害不了他,他不再害怕大魚衝破牆壁,小魚托著透明牢籠緩緩上升,他們離深處的大魚越來越遠,已隱隱約約能見到穿透海水照下來的光。

他就要醒來。

 

首先聽見的是雨聲,磅礡的雨聲夾雜雷聲在耳邊作響,然後才是光,溫和光線隱隱刺激著眼皮下的眼。使者緩緩睜開眼睛,發現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被子蓋得嚴實,房間的燈被調暗,只留下床邊的兩盞檯燈。

「你醒了。」

伴隨著聲音出現的是鬼怪的臉,也是金信的臉,是他九百年來思念卻又遺忘的將軍的臉;那張臉上滿是鬍渣、眼裡都是血絲,微捲的短髮比平常更亂上幾分,臉頰也瘦了不少。

使者想說些什麼,喉嚨卻像是被黏住一般,一開口就是乾咳。接過鬼怪遞來的杯子,將溫度正好的清水一口口喝下,那人仍如九百年前,眼光不離他左右。他緩緩喝著水,醒來之時想坦承自己是王黎的勇氣、想請求金信原諒的勇氣,卻也隨著每一次吞嚥的動作沉到心底;原來,即使過了將近千年,他仍是那個怯懦、承擔不起責任的孩子。

疼痛在胸口擴散開來,眼淚不由自主地向下直落。

一旁的鬼怪慌了手腳,他笨拙地抽起床頭櫃上的面紙按在使者臉上,「你這個眼淚不用錢的地獄使者,我看顧了你好幾天,都還沒聽到句謝謝。」

「謝謝你。」

直白的道謝反而讓鬼怪一時語塞。

「你……」

「還是打算拔劍嗎?」使者握緊了杯子,蒼白的雙手微微顫抖,他已經看夠了金信的死亡,怎麼能看他再一次死去,更何況這次將會化作虛無,不知道是否能有來世;但他也知道,像人類一樣死去是金信作為鬼怪最大的願望,不用再面對數不盡的告別。地獄使者雖不老不死,懲罰卻還是有個期限,一旦還清自盡之罪,便能重新轉世,鬼怪的懲罰卻是永生無期。

「今天不行。」鬼怪望向窗外,嘴角有些微的笑意。「今天天氣很好,我想陪你出去走走。」

使者疑惑地跟著望向窗外,天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放晴了,雖然是隆冬,輕淺的陽光斜斜照進房間裡,落在他的被子以及手背上;從他的窗子看出去有一棵桃樹,分明是嚴寒的氣候,現在卻開得一樹燦爛。

「和其他遺漏者去吧,再怎麼說,她也是你的新娘。」

「我和恩倬之間沒什麼,她就像妹妹一樣。」

使者聞言一震,拿著杯子的手不由得握緊,他深吸一口氣,不敢相信自己竟因為金信的話而暗自竊喜。他看不見鬼怪胸口的劍──縱使那把劍是他所贈,不符神為那人所設下的資格;他承擔著金信九百年來的怨與恨,如今又能期待什麼。

「神已經為你準備了命運,痛苦了九百多年的永生,只有她才能解除不是嗎?」

「恩倬是神給我的命運,可是你才是我想要的選擇……啊!」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鬼怪用雙手摀住自己的臉,一路泛紅到耳尖,「總之就是你聽到的那個意思!」

原來是這樣嗎?原來他的將軍在九百年後也選擇了他嗎?而不是神為了鬼怪選擇的鬼怪新娘嗎?作為將軍的金信、作為鬼怪的金信,不論是哪一個,都美麗強大到讓他將目光流連在那人身上;所以身為王黎的他硬是向金信要了承諾,要那人成為他一人的臣,而作為地獄使者的他因誤會了鬼怪與鬼怪新娘之間的關係,心痛不已。和鬼怪打打鬧鬧的,是沒有名字也沒有過往的地獄使者,不是軟弱又自私、奪去那人一家性命的王黎。

「但我不選擇你。」指甲深陷進掌心的肉裡,使者忍住眼淚,言不由衷說著,「Sunny小姐是個好人呢,不在意我用假名、也不在乎我到底是誰,跟她在一起很開心。」

 

 

 

◎這就是所謂,講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會回到自己身上(嘆

◎12/13補充:

王黎症狀以及夢境的描述,來自於一篇講解〈放棄求生症候群(uppgivenhetssyndrom)〉的文章,在文章中有一個小男孩對於自己昏睡時的描述,就是感覺自己身處在一個深海中的易碎玻璃盒子裡,如果輕易移動或是說話,玻璃就會破裂,水會灌進來殺死他。由於這些患者通常是即將被驅逐出境的難民,心理學家建議使用「贈與永久居留權」的方式來治療,也獲得一定的成效。

對於使者來說,他沉睡的原因是不想面對自己是王黎的這件事,因為如果他是王黎,那就是他殺了金信一家,也是害金信成為永生鬼怪的罪魁禍首,沉睡了就可以逃避金信對他的恨。然而在前一章金信所說的話(前世不重要),是對他最好的治療,他也因此醒過來,只可惜他醒來之後不會記得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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