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

內含大量三色豆

  

 

 

  「我想三色豆大家最不喜歡的,應該是那個口感和味道,所以我們用魚漿把它包起來,這樣就吃不出……」

 

  平板螢幕上的美食Youtuber一邊俐落地將三色豆和香菜梗拌進魚漿裡,一邊往大碗中加些香油,然後將魚漿捏製成扁圓形,放到平底鍋中煎出焦黃的顏色。羅嘉祈突然覺得三色豆看起來沒那麼討人厭了,頗像之前吃過的軟餅乾上面鑲著M & M巧克力豆,雖然肯定熱量高到不行,一入口卻會被深深療癒。

 

  「幹,台灣是鬧飢荒了是不是?現在連三色豆都能做料理?」

 

  呂廷真探過頭來,對他正在看的影片嗤之以鼻,口氣中的厭惡就算去掉發語詞依然表露無遺,彷彿混在魚漿裡面的是蟋蟀腿、蜈蚣毛和青蛙眼睛之類黑魔法材料,而拿著鍋鏟的Youtube正是毀滅世界的惡靈法師。

 

  羅嘉祈頓了一下,三兩口把剩下的便當吃完,收起手機,好整以暇地說:「不要小看三色豆。想像一下,2025年反聖嬰現象席捲全球,全世界都變成種不出植物的不毛之地,所以也養不活牲畜,在你因為飢餓瀕臨死亡的時候,一包冷凍三色豆出現在你面前……」

 

  「那我寧願餓死。」

 

  「我總之是會吃的。」他聳聳肩,將兩人的空便當盒放進塑膠袋裡打包起來,扔進垃圾桶。「我還想活著看庫拉皮卡下船。」

  

 


  姑且不論生物專家說的植物變異,或其他各種充滿科學專有名詞的解釋,羅嘉祈傾向把這個現象稱為詛咒,跟天降蝗蟲或河水變紅同等級的詛咒,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全世界的食用植物就只剩下三色豆了。不是只剩下玉米、紅蘿蔔和豌豆,是只剩下三色豆。玉米的葉子剝開,裡面是排列整齊的三色豆;紅蘿蔔的皮削掉,裡面還是三色豆;豌豆的豆莢裡面,紅蘿蔔甚至以1x1的小方塊狀躺在玉米粒和豌豆仁的旁邊,要說這有什麼科學上的合理解釋實在太牽強。

 

  十年前電腦就會挑土豆了,讓AI來將三色豆分成玉米、紅蘿蔔和豌豆有什麼難的?一開始大家確實這樣想,更何況三色豆顧名思義,從顏色上就有分別,形狀也不同,如果能分開包裝,大家勉強還能接受玉米當主食、其他兩種當配料的生活。但事情卻沒有那麼簡單,幾年過去,新冠肺炎都跟SARS一樣消失殆盡了,還沒有一個人能寫出分開三色豆的演算方法,不論邏輯多縝密,實際操作就是會失敗。

 

  人力是唯一可以成功揀選三色豆的方法,高級餐廳的定義大幅度扭轉,只要能將三色豆分開料理,起跳價就比別人多兩倍。

 

  所以說,這不是詛咒是什麼?

 

  羅嘉祈雖然也不喜歡三色豆,倒也不到深惡痛絕的地步,例如他現在吃著火腿蛋炒三色豆,尚可平心靜氣,專心感受火腿的鹹香和炒蛋的嫩,忽視自己很想念白飯這件事。但對呂廷真來說,這件事堪比山無稜、天地合,接著就要策馬奔騰去草原上跑一圈了,要是能為世界末日下個註解,大概就是如此。

 

  同樣份量的便當,羅嘉祈已經吃完半盒,呂廷真卻還在跟三色豆奮戰。

 

  他冷眼看著好友將鮭魚蛋炒三色豆分成五座小山,分屬鮭魚、蛋、玉米、紅蘿蔔和豌豆五塊涇渭分明的領土,接著依序從最討厭吃到最喜歡,通常以紅蘿蔔起始、鮭魚和蛋結尾。

 

  「你在女朋友面前也這樣嗎?吃個飯像在吃法式全餐。」

 

  「分手了。」呂廷真頭也不抬地說,語氣冷淡:「她嫌我太麻煩,也沒辦法像前男友一樣每頓都帶她去吃能把三色豆分開的餐廳。」

 

  「第幾個了?」

 

  羅嘉祈有點訝異,上週五呂廷真才剛向他介紹現任女友,印象中還交往不到一個月,怎麼他連新女友的名字都還沒記熟就分手?是叫雅雯還是芳儀?

 

  「第六個。還有,剛分手的這個叫予馨。」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他瞪著還在分三色豆的男人,暗暗思考任職於人資部門又是心理系畢業的友人是否真有讀心術?就算是同期進公司的好友,他也是有些秘密沒想讓對方知道的。

 

  「幹,你忘記是你害我跟芳儀分手的嗎?」呂廷真憤恨地吃下一大口紅蘿蔔丁,「她不在意我每餐都要挑完三色豆才吃的習慣,願意等我。結果就因為你對著她叫我前女友的名字,害她以為我還在跟怡安糾纏不清,分手前甩了我一巴掌!」

 

  好像是有這回事。

 

  「所以我介紹巧欣給你啦!」

 

  「是喔,介紹一個腦子有病的妹子給我,真是好兄弟。」

 

  「喂,巧欣是個好女孩喔。你要知道,我大三跟她一起分組報告過,可以拍胸脯保證她不是雷包,是有擔當的組員。」

 

  「喜歡三色豆的都是雷包啦!媽的!」

 

  呂廷真的進度來到玉米,看樣子還需要十分鐘左右才能解決這個便當,羅嘉祈看了看手機,距離下午上班還有一點時間,他也就不急著收拾。

 

  「你不是還有一任女友跟你一樣討厭三色豆?叫什麼名字來著?最後是你主動提分手。」

 

  「郁婕。」

 

  「你到底對人家哪裡不滿?」

 

  「你知道跟她吃飯多痛苦嗎?一坐下,她就臭著一張臉開始挑三色豆,跟她講話也愛理不理,好像在跟欠錢幾百萬的債主吃飯,感覺都要胃穿孔。」

 

  「恭喜你終於知道我每天對著你吃飯的感受了。」羅嘉祈送上一個虛假的微笑,面對機車客戶時在內心幹譙千萬遍,外表看起來仍然溫良恭儉讓那種。「我覺得難搞的是你,喜歡三色豆的不行、討厭三色豆的也不行,你的擇偶標準只剩下三色豆了嗎?」

 

  「不行嗎?」呂廷真扒完便當盒裡最後的鮭魚和蛋,理直氣壯地說:「有人的擇偶標準是長相,有人是個性,我的擇偶標準是三色豆又怎樣?我告訴你,如果有人端著一個已經分好三色豆的便當到我面前,拎杯立刻跟那個人公證結婚啦!」

 


  

  當天晚上羅嘉祈想了很久,三色豆的詛咒已經持續好幾年,也不知道在他們有生之年到底能不能找到解決辦法。新冠肺炎那時候不過流行個兩、三年,當時大家就彷彿世界末日來臨一樣,以往的生活習慣和價值觀都變得完全不同;現在三色豆詛咒都已經持續兩倍的時間了,擇偶標準依此改變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就算有人成功研發出分離三色豆的技術,那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他以前是個喜歡做菜的人,平常生活忙碌,經常加班到晚上八、九點,不得不吃外食。但到了假日,他會邀呂廷真來家裡,嚐嚐他從網路或節目上看到的食譜,只是在三色豆的詛咒發生後,做菜的意願大幅下降,他的鑄鐵鍋都放到生鏽了。

 

  複雜的情緒在他的胃裡翻攪,最後他打開廚房的燈,從冷凍庫裡拿出一包三色豆。

 

 

 

  「給你。」

 

  呂廷真抬頭看著他,一臉狐疑接下羅嘉祈手上的便當盒。

 

  「你不是很久沒做飯了嗎?而且今天是上班日欸,靠北,你黑眼圈都出來了。」

 

  「囉嗦什麼?快打開啦!」

 

  他在好友對面坐下,手裡拿著同樣款式的另一個便當盒,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正在微微發抖。

 

  這或許是他,認識呂廷真十年來做過最冒險的事,揭露自己最大的秘密。

 

  「喔幹!」

 

  隨著便當盒被打開,從呂廷真的嘴裡冒出連番的髒話和低聲咒罵。羅嘉祈知道對方會看到什麼,便當盒裡有外面裹著玉米粒的肉丸,是珍珠丸子的變調版,包著紅蘿蔔丁的歐姆蛋,裡面還加了起司,最後是豌豆泥,用鹽、胡椒和奶油調味。

 

  為了他們兩個手上的便當,羅嘉祈挑了整晚的三色豆。他不是被後母虐待、挑著灰裡紅豆和綠豆的辛蒂瑞拉,而是不惜用聲帶換取雙腿、怎麼樣都要爬到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王子身邊的愛麗兒,他清楚知道如果作戰失敗了,賠上的就會是他和呂廷真十年來的友誼。

 

  他強硬地拉著對方的領帶,努力忽視週遭的視線和呂廷真依然因為太過震驚而合不攏的嘴,惡狠狠地撂下告白:

 

  「跟你說,這才叫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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