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費雪小姐探案集 (Miss Fisher's Murder Mysteries)》
CP:Phryne Fisher/ Jack Robinson, Dorothy Williams/ Hugh Collins
等級:PG-13
1
在漆黑的夜空中,遠方隱隱能看見焰火的顏色,火星隨著氣流向上升起,芙里妮將油門踩到底,希斯巴諾像是劃開空氣般向前疾衝。由於突如其來的加速,桃樂絲在副駕駛座上驚呼一聲,隨即又收住聲音,芙里妮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她的陪伴者則是點點頭,表示不需要擔心。她感謝桃樂絲的體諒,沒有絲毫將車速降低的打算,七月份冰冷的空氣颳過臉頰和一頭亂髮,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她緊緊握著方向盤,因為知道如果不這樣做,從肋骨下升起的恐懼會讓她止不住地顫抖。
他們不過才剛分開幾個小時,不會的,她不會失去他。
本來不過是另一個平凡無奇的夜晚,他們為珍餞行,接下來她的養女將前往英國去和她母親住上一段時間,學習上流社會的社交禮儀,並介紹給一些必要的親戚認識,這能開拓珍的眼界,更不要說在那棟世代傳承的老宅中有多少稀有的書本,絕對能滿足那孩子的求知慾。普魯登斯阿姨在入夜不久就由賽斯和伯特送回家;時鐘剛過十點,珍也打著哈欠上樓休息。宴會並未因為主要人物缺席就解散,愉快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傑克以要輪值早班告辭,才真正結束,那時麥克已經在長椅上昏昏欲睡,乾脆就住下來。
芙里妮記得自己簡單洗了個熱水澡,才剛躺上床沒多久,夢境的邊緣都還模糊不清,她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巴特勒先生傳來消息,市區發生火警,由於風向緣故,幾棟相鄰的房子皆慘遭火舌,已經有幾個受傷的市民被送到醫院去,但火勢尚未撲滅,預計會有更多傷亡,醫院打來請麥克醫生回去協助處理傷患。起火地點正是傑克居住的那條街道。
她來不及更換衣服,只隨手抓了一件睡袍,隨便套上室內鞋,桃樂絲在最後一刻跳上希斯巴諾,堅持和她一起去,看看自己能幫上什麼忙。
原應寂靜無聲的深夜街道上,此刻充滿了吵雜聲響,消防隊已經趕到了,輪值的警員也都出動協助排查週遭住家,避免火勢繼續延燒後造成更多人受傷,三更半夜被驚醒的市民們穿著睡衣幫忙傳遞水桶、照顧傷者。芙里妮將車子停在封鎖線外,她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認出休,年輕的警員正在協助安置那些逃出來的住戶,但是到處都沒有傑克的身影,他既沒有像其他警方人員執行勤務,也沒有在等著送到醫院去的傷患區。
芙里妮覺得世界在旋轉,尖銳的耳鳴聲在她腦內嗡嗡作響,她走向前幾步,拉扯休的袖子,年輕的警員猛然轉過頭來,吃驚地看著她:「小姐,您……!」
「傑克在哪裡?」
「……我們還沒有找到探長,但是……費雪小姐!小姐!您不能過去!」
休抓住她的上臂,滿臉焦急,桃樂絲則握住另一隻手,幾乎要將她抓痛,輕輕對著她搖頭。
「放開我,小桃!傑克還在那裡!」
「讓消防員做他們的工作吧,小姐,妳不能穿這樣的衣服闖進火場裡。」
芙里妮看著火舌吞沒木造建築,屋頂結構在猛烈的火勢之下已經坍方大半,她覺得她的胸口也隨之陷落,掉進無底的空洞之中;濃煙持續向上竄起,遮蔽大半的夜空,即使有段距離,仍能感受到火焰的熱度灼燙著她的皮膚,烤得發燙,卻怎麼也抵消不了從腹部升起的寒意。
她知道桃樂絲說得沒錯,在這樣的火勢之下,她幫不上任何忙,可是站在安全的地方袖手旁觀不是她的風格,無論如何,她都必須放手一試。
「我必須去!」
芙里妮用手肘撞向休的胸口,逼得他不得不吃痛放開,她又甩開桃樂絲的手,搶過一旁民眾正打算往前送的水桶,將整桶冷水從頭澆下,朝著數公尺高的烈焰衝去,所有人都忙著救火,誰也來不及攔住她,但她的腳步在火場前停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股喜極而泣的衝動佔滿芙里妮的胸房,太過強烈的感受讓她差點支撐不住自己。
消防隊員扶著一個人走出屋子,那個人用潮濕的厚毯子包裹自己,懷裡抱著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女孩,腳步踉蹌。
是傑克!傑克還活著!
她迎上前去,一個女子衝過來接下傑克手裡的女孩,女孩毫髮無傷,女子似乎哭喊著女孩的名字,但她沒有時間在意她們是誰?為何傑克會抱著別人的孩子?芙里妮只能直直地朝那個男人奔跑過去,不是投入他的懷抱,而是攙扶他的手臂,撐起大部分的重量。
傑克還活著。他肌膚的熱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了過來,他的身上有著潮濕又焦臭的氣味,他的重量就在她的肩上。
芙里妮知道自己在顫抖,既是恐懼也是喜悅。
傑克偏頭看著她,充滿髒汙的臉上閃過幾個複雜的神色,那對灰藍色眼眸依然熠熠生光,安撫著她,她將自己的手貼上傑克的臉頰,所有勒緊她胃部的情緒彷彿沉進一片無波的海水之中,瞬間消匿無蹤。她望向他,能讀懂他姣好的唇形正叫喚自己的名字,卻悄然無聲。
她聽不見傑克的聲音。
傷亡並沒有想像中來得嚴重,重傷者不多,輕傷者卻不少,例如急忙往外跑卻因為太過慌張和視線不清而跌倒,以及小範圍的燒燙傷,這歸功於一群醉漢在從酒館離開的路上,發現諾瑞爾家起火,趕在火勢不可收拾之前叫醒居民們。醫院裡仍一度擠滿了人,在接近清晨的現在,醫護人員總算有餘裕喘口氣。
麥克仔細檢查了傑克的傷勢,將兩隻手掌上的燒傷清理乾淨、上藥、包紮,用繃帶纏繞幾圈後在靠近手腕處打結。
傑克無聲地說了聲謝謝。
「沒什麼太嚴重的狀況,會很痛,但不危及生命。」麥克低頭在病歷上寫下幾行字,身上還穿著昨晚喝酒時的那套衣服,外面罩著一件洗淨的白袍。「手掌上的傷口不能碰到水,一天換兩次藥;喉嚨看起來是被嗆傷,再觀察幾天看看,我想是暫時的。」
芙里妮鬆了一口氣,她拉緊肩上跟醫院借來的毛毯,餘悸猶存,她已經換上乾的衣服,指尖直到剛才為止卻仍然冰冷並顫抖。
「謝謝妳,麥克。」
麥克揮了揮手,表示並不在意,她伸起懶腰:「喔天啊,我需要睡個覺!」
「我家客房隨時候駕,妳知道的。」
「我家離醫院還比較近。」醫師翻了個白眼,她富饒興味的淺藍色眼珠停留在傑克身上,「那麼你呢,探長?我聽說你的宿舍已經被燒得只剩幾根柱子。」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傑克的住所是維多利亞警方配給的警官宿舍,由於預算問題,並沒有閒置宿舍能立刻搬進去;傑克的父母則因戰後的西班牙流感早逝,其他手足都住在維多利亞之外的省分。
「傑克可以住我家。」
傑克挑起眉,無聲提出看法,芙里妮不需要是讀唇語的專家也能猜到他在說什麼:「這太不恰當了,費雪小姐。」
「事實上,這十分合理,探長。」她理直氣壯地說,並揚起下巴增加說服力,「我只是一個熱心的市民,有鑒於過去多次與維多利亞警方合作的經驗,這次我也很樂意將自己的空房間提供出來作為暫時的警官住所。」
她的老友嗤笑一聲,看透她那小小、不單純的心思,並在她的瞪視下舉起雙手投降,轉過身去整理繃帶和藥品,表明自己的中立立場,沒有興趣介入芙里妮費雪與傑克羅賓森之間的遊戲之中。
資深警探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她靠近他,親暱地靠在他耳邊說話,分明不需要這樣做,卻控制不了自己,如同惡魔的呢喃,聽聞那些話語的人即將墜下,摔得粉身碎骨:「再說了,傑克,你還能享受小桃和巴特勒先生精湛的手藝。」
芙里妮的確幻想過把傑克羅賓森拖進她的浴室裡,不只一次。事實上,她的幻想中通常還包含很多其他地方,像是起居室、廚房或她的臥室,有時也會在走廊上半途而廢,或是在客廳那台稱不上舒服卻別有風情的鋼琴上,但沒有一個幻想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
她將毛巾浸濕、擰乾,正要擦拭傑克臉上的髒汙,卻被阻止,他舉起受傷的手擋在她和自己之間,她不敢用力。麥克將繃帶纏得俐落平整,受傷的皮膚妥善地被包紮在潔白的紗布底下,芙里妮看過傷口的樣子,那雙既能握住左輪手槍、也能靈活在琴鍵上舞動的大掌紅腫、起了數個大小不一的水泡,還有斷裂在裡面的幾根木刺,麥克必須用鑷子將那些小東西一個個夾出來,處理傷口時警探不發一語,但她能從他緊皺的眉頭和浸濕前額的冷汗明白那有多疼痛,現在想起來仍讓人倒抽一口氣。
「我可以自己來,費雪小姐。」
傑克坐在一張有軟墊的椅子上,抬頭看著她,臉上盡是無奈,他刻意放慢說話的速度,即使發不出任何聲音,也讓她可以清楚讀到他的唇型。
「醫囑是你的傷口不能碰到水。我是個戰地護士⋯⋯好吧,曾是個戰地護士,而且十分優秀,你很快就會發現這點。」她的態度堅定,絲毫不打算讓步,輕輕將他的手拉下,執意用乾淨毛巾擦去他臉上的灰燼與汗水。「你沒看過麥克對不聽醫囑的病人發起脾氣有多恐怖。」
傑克認命地閉上眼,抬起頭,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可以想像麥克教訓病人的模樣。
毛巾擦過他的臉頰、額頭,順著下顎的線條來到頸項,他的喉結上下移動,鎖骨上的凹陷如此迷人⋯⋯
他們貼得很近,近得像是在俱樂部裡,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也像在他的辦公室中,他低下頭讓她為他打上領帶。她仔細端詳他的臉孔,放鬆眉間的皺紋和脫下執法人員的面具後他看來年輕不少,有些線條甚至略顯稚氣;歲月也確實在他面容上留下痕跡,那些細紋和風霜,是生命走過的腳印,讓他像是年份絕佳的雪莉酒,濃郁醇烈,卻有細緻的香氣。
她的視線像陷入蜜糖裡的螞蟻,離不開他的嘴唇。
他的睫毛輕輕顫動,只需要往前幾吋,她就能吻上他⋯⋯
這時有人敲了敲浴室的門,是巴特勒先生。
「請進。」芙里妮收回視線,轉頭清洗毛巾,強迫自己不要專注在那雙可恨的嘴唇上,她很樂意被引誘,但不是現在。她將思緒拉回,遺憾地說:「根據醫囑,我們的夜間小酌也得暫時停止了。」
巴特勒先生送來一套淺灰睡衣,以及包含襯衫、長褲、背心、領帶和外套的成套靛色羊毛西裝,甚至還有襪子和一雙符合尺寸的鞋。她接下衣服,上好質料的觸感帶來一些寬慰,巴特勒先生離開浴室前詢問了早餐的規劃,她搖搖頭,他們都需要好好睡上一覺,過度恐懼後的脱力感正在發酵。
面對尺寸絲毫不差的衣服,探長一臉不可思議,她俏皮地眨了眨眼,露出昨晚被驚醒後的第一個笑意。
「巴特勒先生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