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爾從未告訴克莉絲汀,其實在與她第二次相逢之前,他已經見過了劇院之鬼--那個被稱之為「魅影」的男人。

 

I.

    那是個相當晴朗的夜晚,即使已經是黑夜,也讓人感覺不到天上飄著任何一片雲,和煦的夜風吹著,那時他已決定投資歌劇院,想起這陣子似乎剛好是公休整建的日子,便繞到那裡去。

    偌大的觀眾席上一個人都沒有,溫潤的月光從鏤花的天窗灑下,將座位鋪上一層銀白,空間內有一種寧靜;突然,勞爾聽見第五包廂內傳來淺淺的歌聲,於是他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慢慢地接近;然後,他看見了那個男人。

    勞爾並不知道他是誰,事實上他也沒有看見他的臉。

在黑暗的包裹下應該是看不見任何東西才是,那個身影的輪廓卻比什麼都還清楚,像是有一層溫柔的光環繞著。那個人的歌聲比任何一個女高音溫柔,低沉的嗓音誘惑著每一個聽見曲子的人;然而,修長的背影卻又揉著強烈的存在感及寂寞,歌聲飄蕩在小小的包廂中,鼓動著勞爾的耳膜及心房。

 

「Bravo!」當勞爾發現自己失態時已經太遲了,他暗自懊惱,雖說這歌劇院是他的,但別人演唱時偷聽依然是很沒有禮貌的行為。

「是誰?」那個聲音突然變的嚴厲,一雙閃爍的眼搜尋著每個角落。「你是......?」

現在勞爾才看清楚,那個人的臉上帶著半邊的白色面具,左半邊的五官相當深刻,蒼白的皮膚,微微抿下的唇角顯示著不悅的線條,鑲嵌在臉上的兩顆藍色貓眼石散發著疑惑與敵意。

「我是勞爾.夏尼。很抱歉,我好像打擾你了......」勞爾抓抓頭從布幔後走出來。

那個身影冷哼了一聲,用著極為冷淡的聲音說:「你的確該感到抱歉,因為你私闖進了我的領域。」

「你的領域?」雖然勞爾並非喜歡哄抬家世的公子哥,但站在自己投資的歌劇院裡被別人說那是他的領域也不會感到舒服,他皺了皺眉「這可是我投資的歌劇院耶!」

那個人雖是沉默的,卻能感覺他隱藏的笑意,他緩緩的站起身,蔚藍的眼瞳中有一絲嘲弄,帶著絹質手套的右手抬起勞爾的臉,揚起半邊嘴角:「我不管投資的人是誰,這個歌劇院永遠都是我的,我就是他們口中的劇院之鬼。」

勞爾的腦海中閃過幾個人們對於劇院之鬼的描述,怎麼也無法將它們和眼前的人聯想起來,他搖搖頭,「你並不像啊!」

「喔?」劇院之鬼放開了勞爾的下巴,「哪裡不像呢?你不怕我嗎?」

「他們說你相當殘暴,喜歡無情的虐殺人們,但你的歌聲......嗯,並不像是他們所說的,我不需要對你感到恐懼。」

「我的歌聲是如何的,你不把它說完嗎?」

勞爾抬頭望進這個比他高半個頭的「劇院之鬼」眼中,誠摯地說:「除了天份、無與倫比的張力,我想,我所感受的到的是寂寞與悲傷。」

劇院之鬼放開了勞爾的下巴,低頭且不語,他轉身坐回椅子上,用低沉且迷離的聲音說道:「你可以走了,這次我不追究,但我不希望你下次再犯。」

勞爾張著嘴還想說什麼,思索了一會兒後來還是決定先離開,反正,未來他會常到這裡來的日子還多著。

 

II.

接下來的幾個月,勞爾每天都到那個包廂去,一開始劇院之鬼的態度相當不友善,甚至還威脅要殺了他,但在勞爾的死纏爛打之下,劇院之鬼終於還是告訴了他名字--艾瑞克--但他也喜歡魅影這個名字,兩人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朋友關係。對艾瑞克而言,勞爾是與外界的聯繫,他總會絮絮叨叨地著近來音樂圈裡發生了什麼事;對勞爾來說,艾瑞克是最好的老師,他像是擁有毫無止盡的知識,並具備許多大膽的創意與想法。

只是,艾瑞克似乎還是隱瞞了許多的事,例如面具下的臉孔,例如他除了那個小小的包廂之外的真實生活。

 

「我們第一次遇見時,你為什麼不怕我?」一次,艾瑞克問。「縱然你未看過我,但總聽過人們對我的懼怕。」

「那時我就說過了,你並不可怕。」勞爾忙著清唱著艾瑞克剛譜好的曲,並再一次讚嘆。「這首曲子真好,你怎麼會有那麼大膽的構思!而且,真正只能生活在陰影下的人不會出現在那麼晴朗的夜晚的。」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見過我面具下的臉......」艾瑞克低語。

「你要我看嗎,艾瑞克?」勞爾的視線從譜移到艾瑞克臉上,認真且嚴肅地看著他,「我從不過問是因為那是你的隱私,而即使是朋友也有不能告訴別人的事。但如果你認為我是因為沒有見過,所以不遠離你;那麼我想我有知道的權利。」

「你不後悔?」

「我不會!」

「但願最後後悔的不是我......」艾瑞克自嘲似地說著。

 

艾瑞克解下面具的瞬間,勞爾手上的譜也落了地。

艾瑞克像是早就預知道了般瘋狂的大笑,他將勞爾的雙肩用力按在牆上,把長年遮掩在面具下的臉靠近他,「你害怕了是嗎?你在想為什麼世上有像我那麼醜陋的怪物是嗎?快尖叫、快逃跑啊!」

「你總是這樣嚇跑靠近你的人嗎,用大吼和粗暴的舉動?你弄痛我了,艾瑞克。」勞爾將手貼上艾瑞克醜陋的半邊臉,感到一陣鼻酸。「我無法否認、也無法欺騙你,它真的不好看,但因為是你,艾瑞克,一個孤單且善良的『人』,你不是怪物,所以我不懼怕它。」他的手滑到他的腰際,緊緊地擁抱,「艾瑞克、艾瑞克......每當我這麼呼喚時,你會知道,你並不孤獨。你到底因此受過多少的傷呢?你知道嗎?你就像是月光,看似冷冷的,卻不曾真正傷人;只是,總會有痴愛的人奮不顧身的追隨,因而粉身碎骨。」

「勞爾......」艾瑞克的眼眸中已少了哀傷,剩下的,喜悅大過於震驚。

「噓......You are my Eric, my phantom.」勞爾輕輕閉上眼睛,抱著這個渾身是刺,卻也把自己刺的遍體鱗傷的男人。

 

III.

迷失在絕對的黑暗中,克莉絲汀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雖然她無法知道自己是否正向出口的方向走去,但無論如何,她只想逃離這片漸漸壓迫過來的恐懼。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終於再也走不動了。克莉絲汀無力地屈膝坐下,感到一種深深的疲憊,即使父親的逝去讓她必須學會長大,但畢竟她只是個十多歲大的女孩,喪親的悲傷在每個暗夜裡折磨著她,「還要再走多久呢?」她被這種想法緊緊勒住,無法呼吸,顫抖的身軀像是隨時會倒下,她想嚎啕大哭,那麼也許就可以減低對於這片黑夜的畏懼吧?她只是靜靜的流著眼淚,已失去嘶吼及吶喊的力氣。

黎明什麼時候才會來臨呢?

 

突然,遠方傳來一首熟悉的樂曲、魂牽夢縈的聲音--那是父親的小提琴聲!

克莉絲汀不及回想父親已離她遠去的事實,在這陌生的空間裡,唯有熟悉且溫暖的小提琴聲是唯一的慰藉,她連忙站了起來,靠著自己敏銳的聽覺朝發出樂聲的地方奔去,父親從未遺棄她,並在病榻上對她承諾:日後將有音樂天使代替他陪伴。

走著走著,克莉絲汀發現自己行走的道路上有了光亮,光線越來越強,她走出了黑暗。是父親的提琴聲救了她,然,父親不在這世上了,那麼一定是音樂天使吧?否則有誰能和父親一樣演奏出那麼溫柔的樂曲呢?

 

 

克莉絲汀從惡夢中醒來,她滿身大汗,臉上還殘留著淚水,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間狹小又只有微弱光線的房間,她想起來,這是她暫時居住的地方。父親在去世前曾囑咐她要到這裡來,這個歌劇院,他說這裡會有音樂天使在等著她;她千辛萬苦考進這個炙手可熱的舞團,因為沒有房間,她只能獨自睡在雜物間中,聽說這裡以後要改建成休息室,到那時候還不知道得睡在哪裡呢。

她就著微光喝了口水,乾燥的喉嚨得以舒緩,冰涼的杯壁讓她清醒了點,空氣中還飄著適才帶她脫離惡夢的聲音,她很快就注意到房間裡唯一的光線是來自牆角一面被布蓋住了一半的鏡子,聲音也是同一個來源。

克莉絲汀大膽的將布掀開,鏡中有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身影,那個影子拉小提琴的樣子與父親簡直一模一樣,她忍不住脫口而出:「爸爸!」

「不,我不是妳父親,但我確實見過妳。」那個身影停下了他的動作,「妳是克莉絲汀.黛也?」

「是的,我是!你是天使嗎?爸爸說的音樂天使?」克莉絲汀激動的問著,「你一定是吧!不然你怎麼會爸爸每天哄我入睡的曲子呢?」

「音樂天使......?是的,我是妳的音樂天使,從明天開始我會開始教授妳音樂有關的所有東西,但我相當嚴格,妳可以接受嗎?」

魅影想起幾年前他因為聽了黛也的演奏而感動,破例離開了他的地下王國,在黛也面前現身,短短幾天,他們雖稱不上知心好友,卻也知曉彼此的一些事情。那時黛也曾告訴他,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希望他能代為教育女兒;當時魅影答應他:只要那個女孩能到這裡來,他願將一切傾囊所授。

 

於是,從那天起,克莉絲汀對魅影有了不同的意義--漸漸的,他視她為己出,一個最純真無垢的存在。

「天使,你想我可以得到幸福嗎?」

「幸福嗎?......我無法給予別人幸福,但是,如果妳能告訴我妳要的幸福是什麼,我會想辦法把它找來送給妳。」

 

IV.

勞爾伏在艾瑞克深居地底的床上,翻著一本陳舊的筆記本,暗紅色的床幔披垂下來,像是自天堂的頂端,湍流而下的天使們的鮮血與淚水;艾瑞克則坐在鋼琴前,靈活的手指舞在鍵盤上,黑白相間的平面卻使室內流洩著樂曲。

「艾瑞克,你喜歡花嗎?」勞爾突然問著。

「我看過的花並不多。為什麼這樣問?」艾瑞克並未停下演奏,只是手指的移動似乎變得有些艱難。

勞爾驀然醒悟:艾瑞克一直是住在地底的,加上他並不喜歡人群,開滿花朵的原野對他來說略顯遙遠,而他生命中最該與同伴們在草原上嬉戲笑鬧的時光並不好過;勞爾突然覺得自己擁有的繽紛生活是一種奢侈。

 

「因為你設計的衣服裡都沒有花。」勞爾揚了揚手上的筆記本,「一朵都沒有。」

「那說說你吧,你喜歡什麼?」

「玫瑰啊!」勞爾換了姿勢坐到床沿,抱著艾瑞克的腰,把臉貼到他背上,感覺從薄薄的白襯衫後傳來的溫度。「因為你就是一朵玫瑰。」

「玫瑰?」艾瑞克停下了手邊正在彈奏的曲子,勞爾那樣抱讓他不太好彈,他轉身反抱勞爾,有些啼笑皆非,「那是形容女孩子的吧!倒是勞爾你這嬌生慣養的肌膚才像少女吹彈可破呢!」

勞爾索性整個人賴到艾瑞克的懷抱裡。

他沒有急著否認艾瑞克的揶揄,很認真的說:「不,你是那種暗紅色的玫瑰--高貴、優雅。」但都是刺!這句話他當然不敢說出來,艾瑞克相當敏感且自卑,雖然這樣的個性營造出一種狂傲自大的表象,但他確實是不能輕易開玩笑的。

艾瑞克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黑色長褲,逗趣地說:「喔,有人會用黑色的葬禮緞帶綁玫瑰嗎?得了,之前說我像月光現在又說我像玫瑰,人說戀愛中的人都是詩人,沒想到是真的。」

他們都不約而同想起那個使他們變成情人的夜晚,而今晚的月光依舊皎亮,他們在心中默禱,希望如此恬靜的時光永佇。

 

「對了,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收了一個學生。」艾瑞克的臉上充滿了溺寵的笑意,腦海裡同時浮現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克莉絲汀!他純真溫柔的孩子!

「學生?」勞爾把頭從艾瑞克的頸窩上抬起來,語氣有些不解。「你一向不喜歡和人打交道。」

「她父親是我的朋友,我承諾會好好照顧她,那是個很可愛的孩子。而且......她是個可造之才,不該被埋沒--尤其遇上了那麼好的老師。」

「看你笑成這樣,我突然很羨慕她......不過你的音樂總算有繼承人了。」勞爾酸酸的說著,不想反駁他自戀的說法,卻又不免好奇:「孩子?她幾歲了啊?」

艾瑞克拍拍勞爾的頭,像是在安撫一隻鬧脾氣的小狗,「沒什麼好羨慕的,你和她對我都有很大的意義,但都不同。她現在十七歲,我教導她也四年了呢!」

「十七歲!?」勞爾瞪大了眼睛,「你也才二十九就叫她孩子,那我這個二十出頭的在你眼中該不會是被誘拐來的吧!」

「當然不是被誘拐來的,是自己黏上來的。」艾瑞克呵呵笑著,眼神透露著狡詐,嘴角揚起大大的弧度,「而且那孩子已經景仰我到不能自拔的地步了呢!」

「可別為了讓她才藝表演廢寢忘食喔!」

「不會的。」他笑。

 

V.

寧靜的下午,幽靜的地下小居被噪音所干擾......

「艾瑞克!你做了什麼?」勞爾拿著一本節目單闖進了艾瑞克的起居室,臉上是被擺了一道的表情。

「沒什麼啊!」艾瑞克從床上緩緩坐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眉間因睡眠被打擾而緊皺。「就是把上次害你整整一天說不出話的糖果放在水杯裡而已啊。」

「啊......」勞爾哀嚎了一聲,「我是答應找一天讓你的學生『才藝表演』,但可沒說是今天啊!你要我怎麼辦,節目單都發出去了耶!」

「唉唉,小聲一點,你不知道噪音也是一種暴力嗎?」艾瑞克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他按著太陽穴,偏頭痛因過大的聲音而發作,脾氣不由得暴躁了起來,「你只是出資者,經營劇場的兩位經理都沒(敢)說什麼了,你不用那麼激動吧。再說我也忍受卡兒羅塔夠久了,在包廂裡聽了那麼多次,有時真覺得紀瑞夫人的女兒--梅格都唱的比她好。」

「那你可以跟我說,我來安排,為什麼你都不讓我知道?今天有許多人都是為了卡兒羅塔來的,現在整個劇院都在謠傳她被劇院之鬼下詛咒......」勞爾又急又氣,他並不希望外界對艾瑞克的誤會越來越深;也許對艾瑞克來說,這只是個為了愛徒表演的惡作劇,但卡兒羅塔以為自己一輩子再也不能唱歌時,劇院的人對劇院之鬼的厭惡和畏懼又加深了許多。

「她是被劇院之鬼下了什麼沒錯,只不過不是詛咒。我高興哪一天讓我的學生『才藝表演』就哪一天,你管不著。」艾瑞克冷冷地看著勞爾,頭痛愈加劇烈了起來。

「那你是說我們倆之間一點關係都沒有囉?」勞爾的臉變得陰沉,內心有些地方因艾瑞克的漫不在乎而被刺傷。

艾瑞克的回答是躺回床上,不想再與那個自下結論、正在鬧脾氣的小鬼辯論;「反正勞爾應該不會因為這種事鬧太久的彆扭」他是這麼想的;天曉得人們以前看到劇院之鬼「殘暴」的舉止--踹壞舞台布景什麼的--都是偏頭痛下的產物,他不願意再讓勞爾看到那一面。

「這個禮拜我不會再來找你!」勞爾把揉成一團的節目單丟在鋼琴上,撂下這句話後就跑了出去。

還不知道誰會先道歉呢!艾瑞克昏昏沉沉地想著。

 

「艾瑞克?」

怎麼又有人來打擾他!艾瑞克覺得自己快瘋了,堂堂一個劇院之鬼的居所竟是這樣可以隨便出入的嗎?他嘴裡暗自咒罵著,但在坐起看到來人後便瞬間清醒了不少。

 

「呃......紀瑞夫人。」艾瑞克不好意思的看著眼前這位慈祥的婦人。

「沒關係。」紀瑞夫人溫柔的笑著,將手上的小玻璃瓶遞給他,「我看夏尼子爵氣沖沖地衝了出去,我就想應該是你偏頭痛又發作了。這是藥。」

艾瑞克仰頭將藥喝下,露出了噁心的表情,「這藥的味道好......」

「東方有句諺語:『良藥苦口』」雖是輕柔的話語,但其間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魄力。

「抱歉,似乎又給您添了麻煩。」艾瑞克握住紀瑞夫人的手,說:「克莉絲汀的事您幫了很大的忙。另外,想請您幫忙注意勞爾,我擔心他會因為氣憤而弄傷自己。」

「我會的。」紀瑞夫人將手輕輕抽離艾瑞克的手中,「我也該走了。但你要知道,愛情並不像你所想的那麼簡單,對情人來說,對他好和在乎他的感受都一樣重要,如果你有意要某人成為你的終身伴侶,你必須學著承擔兩個人的情緒。」

艾瑞克看著紀瑞夫人消失在走道另一端的背影,眼神顯得複雜。

 

終身?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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