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

失神地望著休息室裡的鏡子,克莉絲汀仍不相信自己真有站上大舞台的一天。雖然因為太過緊繃而更加疲憊,她依然陶醉的回想著今天觀眾席上的歡呼與讚揚,那是一個巨星才能得到的殊榮,即使是卡兒羅塔也不曾讓全場的觀眾站起來為她喝采。

而且,她確信,她在觀眾席上看見了一個思念許久的身影,她幾乎要忘了在某個包廂中有雙眷顧的眼睛;而那身影的眼神中閃著莫名的光彩,想必已為她迷醉......

 

「唱的好極了!」

突然一個溫柔的聲音自鏡後傳出,立即撫慰了克莉絲汀已疲累不堪的身軀,她驚喜地呼喚:「天使!」

「妳已經成功了,克莉絲汀。妳希望得到什麼獎賞呢?」魅影激賞的目光從鏡後定在克莉絲汀身上,感到驕傲。

「不,天使,你已經給了我太多。」克莉絲汀搖搖頭,露出甜美的笑容,但姣好的臉龐卻像是隨時會發出嘆息似的,「只是,我在觀眾席上看見了熟悉的人喔!那是我五歲時在海邊遇見的男孩,他叫勞爾--勞爾.夏尼。他一定忘了我吧......」

克莉絲汀忘情地說著,發熱的胸口隨著呼吸起伏,璀璨的雙眸中散發著戀愛中少女的光芒,絲毫沒有察覺她的天使突如其來的靜默。

「他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孩喔!原本以為那只是兒時的回憶了,沒想到,現在我重新被喚醒了那份心悸的感覺。我在舞台上看見了他的眼神,我想,也許他只是喜歡我的歌聲,但是那畢竟是好感吧?如果他知道我就是克莉絲汀、就是小菈麗,一定會喜歡我的。我要讓他喜歡我......」

「克莉絲汀!」魅影打斷了她的獨白,輕柔的嗓音略為顫抖,「現在妳應該先注重的是妳自己,雖然妳今晚獲得了極大的成功,但畢竟觀眾們一開始是因為卡兒羅塔買票的,等到有一天妳已完全可以掌握他們,再來談一段感情也不遲。」

「好吧!」抱怨般的,克莉絲汀嘟起嘴。

「那......」魅影突然噤聲。

 

達達達達,像是有什麼人跑向休息室來了,雖然距離還不夠近,但魅影憑著在黑暗中訓練出的敏銳聽覺已知道那是勞爾的腳步。

喔,似乎有人說一個禮拜都不願意和他見面呢!那就讓囉唆的小鬼連童年玩伴都見不著好了。

「克莉絲汀,妳想見我嗎?真正的我、妳的音樂天使......」魅影對鏡前的克莉絲汀伸出了手,露出魅惑的笑容,具有魔性的聲音勾引著她。

「來吧......來見識真正的歌劇魅影!」他打開了鏡子的機關,握住克莉絲汀冰涼的手,臉上閃過一絲詭譎的笑意,帶領她前往黑夜當中動人的旋律。

 

沒想到艾瑞克的學生竟然就是他小時候認識的小女孩,早知道他也不會和他吵架,說不定還會動用投資者的特權把卡兒羅塔換掉之類的,艾瑞克早該介紹他們認識,這樣什麼事都方便多了不是嗎?

勞爾一邊想著一邊興奮的敲著休息室的門。

「克莉絲汀、克莉絲汀?小菈麗?妳在裡面嗎?我是勞爾!」

 

VII.

靜謐的湖上飄著若有似無的霧,讓空氣嗅起來帶點微冷,船與水的接觸點泛起一個個的漣漪,空間中只有船槳划水的聲音。

「克莉絲汀,妳不感到失望嗎?」魅影看著自從進到地下世界後便一言不發,只是把手放在船邊玩水的克莉絲汀。

「失望什麼?」她轉過頭來,略感驚訝。

「妳的天使只是個平凡人,而且是個帶著面具的怪人,是人們口中的劇院之鬼。」

「但您依然是我的音樂天使啊!」克莉絲汀看著魅影,甜甜的笑著,「是您把我從無盡的黑暗中引領了出來,並且安撫了我失去父親的傷痛,如果連您這樣的人都不能算是天使,那麼這世界上哪裡還有天使呢?」

「您是落到凡間的天使,我是您的面具,為您傳達福音。」

 

魅影不語,他的內心因克莉絲汀的話而澎湃;他從不預期自己除了音樂之外,還有什麼可以給她的,而克莉絲汀在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後仍然敬他如父,並認為他是天使。她是一個太過善良太過純真的孩子!魅影這樣想著,在他有生之年即使放棄所有,他也要為克莉絲汀找到幸福,因為......克莉絲汀就是他所擁有的一切,她是他能真切感受到的,她能向世人證明他的存在。

那,勞爾呢?身體深處似乎有個聲音這樣問著。

勞爾,那個總是帶給他快樂、予他溫暖的大男孩。勞爾擁有一顆美麗的心靈,以及嚮往陽光的靈魂,在不離不棄的誓言背後總有一份不安定感,但他義無反顧的表情消弭了他的隱懼,勞爾與他已再也分不開。

不過,克莉絲汀剛剛提到了勞爾,有一種令人不安的預感。

 

 

雖然勞爾知道克莉絲汀的消失一定是艾瑞克玩的把戲,但艾瑞克將每一個地底通往歌劇院的機關都上了鎖,沒有人能進出,就連勞爾也不例外。過了數天,勞爾才聽紀瑞夫人說克莉絲汀已平安歸來,正在休息室裡。

一進門,勞爾就看見克莉絲汀正失神地望著自己的手,窩在房間裡一個與鏡子成對角線的角落。

「克莉絲汀!你還記得我嗎?」勞爾熱情地打著招呼。

「嗯......你是勞爾......請坐吧。」克莉絲汀並沒有勞爾預期的驚喜若狂,只是在聽見他的聲音時露出小小的惶恐,像是犯了錯而被逮了個正著的孩童,秀緻的臉上驚魂未定,神色複雜。

勞爾覺得不太對勁。一般人見到帶領自己走向成功的恩師不該是這樣驚慌,更別說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了。

「小菈麗,」勞爾小心翼翼地喚著克莉絲汀的乳名,不安在眼中浮現;她與艾瑞克之間,出了什麼事嗎?他試探的問著:「妳似乎對於我們的重逢並不開心呢!是太累了,還是發生了什麼事呢?」

「啊......不,沒什麼。我很高興能見到你......」克莉絲汀勉強露出一點笑容,心思卻早已飄遠,飄到數夜前從地底傳出的那聲--淒厲的嘶吼!

 

VIII.

克莉絲汀感覺到自己被羊水包圍著,雖然她並沒有完全張開眼,但四週的環境似乎溫暖而明亮,她聞到花香,那是玫瑰的香氣;一切都是如此的安祥舒適,讓人彷彿置身天堂,空氣中飄揚著一首溫柔的曲子,那首曲子清爽卻又令人懷念,強而有力的節奏卻又將聽者緊擁入懷;隱約中,她能感覺有一個天使在不遠處演奏鋼琴,天使閉著雙眼,溫柔而陶醉在自己的世界。

她向天使走去,天使像是沒有發現她的存在,容貌散發著不凡的光輝,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滑過,每一個下壓的指尖都蘊藏著能量,祂的力量泉源不絕,使人呼吸都顯得困難。

克莉絲汀坐在天使的身邊靜靜聆聽,讓自己的心跳與節拍同步;突然她發現天使的右臉似乎被什麼東西覆蓋了,她伸手想將那個東西除去......

但,面具掀開後--就是地獄!

 

克莉絲汀的時間在瞬間停止,她無法相信自己所見:這世上怎麼會有人有半張那麼醜陋的臉!?

不,那已不是醜陋可以形容!那已經不是一個人會有的樣貌!暗褐色的皮膚向外翻開,如同交錯了數十道最最猙獰的刀疤,皮膚上還有一些黑色的區塊,龜裂的細縫中有焦灼的痕跡,在顴骨突出處似乎看的見白色的骨頭--這簡直比長出蛆的腐肉還要不堪入目!

在那半張臉之後另外半張完整的臉更顯的俊美,如果說右半面是被地域的業火所燃燒,那麼左半面並定受過造物者最誠摯的祝禱,那是連神祇也無法媲美的俊俏。

克莉絲汀感到一陣惡寒,且為所見而恐懼。

 

「妳醒了。」魅影剛結束了一個樂章,微笑著給予克莉絲汀一個早安擁抱。

克莉絲汀本能地想將眼睛從那張鬼魅般的臉移開,理智又不允許她這麼做;眼前的人可是她的恩師,在每個清晨與夜晚陪伴她遠離惡夢的人。她不由得開始發抖,身軀僵硬。

「怎麼了,克莉絲汀?」敏銳的他發現她在發抖。

魅影不需要克莉絲汀告訴他答案,因為他已經從克莉絲汀的眼神中看見恐懼,她蔚藍色的眼眸中有他醜陋的倒影。

他默默的放開她。

「克莉絲汀,妳該回去了。紀瑞夫人也許正到處找妳。」

「天使......」淚水已在她的眼眶裡打滾,她張著嘴,企圖為自己辯解什麼。

「別說!回去!」魅影重新戴上面具,將身影埋藏在黑暗中。

晶瑩的淚珠自克莉絲汀的眼角滑下。「您依舊是我的天使!」她喊著,「但我無法克制對那張臉的恐懼!」

魅影不答。

對克莉絲汀而言這樣的解釋或許可以使她原諒自己,但它卻確確實實地傷害了魅影。純真並不是一種罪過,只是太過純真的人同時也太容易傷害別人,以及原諒自己。

「回去吧!如果妳願意,這裡永遠為妳敞開。但現在回去吧!」魅影嘆了一口氣,卻舒緩不了胸口的壓迫感。

 

「啊......!」

就在克莉絲汀踏出鏡子的前一刻,她聽見了從地下傳來的吼聲,凶暴而遙遠,恰似一隻負傷的野獸垂死前的最後掙扎。

 

IX.

循著熟悉的地下通道來到艾瑞克起居室另一側的湖畔,勞爾發現鐵柵欄是放下的,冷冷的空氣聽不見平日艾瑞克常彈奏的樂曲,只有幾個單音單調的飄在空間中,勞爾看見一個修長的黑色人影伏在鋼琴上,過長的斗篷拖曳在地上,像一攤令人怵目、暗色的血。

「艾瑞克?」勞爾試著拉回艾瑞克游離的神智。

艾瑞克慢慢抬起頭,藍色的眼瞳過分清澈,以致於給人一種寒冷的感覺;不管是右半面的破碎,還是左半面的俊美,現在他的臉沒有任何表情,略泛透明的指尖輕輕劃過琴鍵,那是一雙音樂家的手!

不成調的音符雜亂無章。

「你來做什麼?回去。」他的聲音是如此平靜。

「我不回去!」勞爾緊緊抓住鐵欄杆,任由金屬的寒冷侵襲他的溫度;他看著另一側那個舉止優雅的身影,但他知道,在柔和的動作背後,也許心早已千瘡百孔。「克莉絲汀回去後很不對勁,你們一定發生了什麼,在我被你隔離的幾天裡!告訴我,艾瑞克,她對你做了什麼?」

「你怎麼不會想是我傷害了她呢?」艾瑞克空洞的眼神向著勞爾,薄唇吐出輕描淡寫的話。

「因為你不曾真正傷過人!」勞爾看著艾瑞克,企圖從他沒有感覺的話裡找出令他再次孤立自己的原因。

「我的確是傷害了她!」艾瑞克笑著,異樣的平靜,雖沒有誇張的舉止或放大的音量,但他確實是笑著的,像是聽見了最可笑的話語「她看見了我的臉,然後說她不怕我,只害怕我的臉,這張可憎的臉。這就是你想知道的嗎?」

勞爾啞口無言,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艾瑞克,他並不了解克莉絲汀為何會懼怕,那確實是一張不夠好看的面容,但她應該比他更了解:在那張扭曲的臉後,是多麼澄澈透明的心靈。

「艾瑞克,她還是個孩子......」

「但孩子是不會說謊的,不是嗎?」艾瑞克又恢復了他一貫高傲的面具,睥睨地笑著。「那麼,具有良好禮教的夏尼子爵,您已經聽到了想知道的事,還要我下幾次逐客令才肯走呢?」

「艾瑞克......」勞爾揪痛了胸口,並非是被艾瑞克冷淡的話語,而是他隱藏在面具後的不平靜。

整個空間裡只剩下水聲,和兩個粗重的喘息。

「子爵,我想你應該先離開。」紀瑞夫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勞爾的背後,「艾瑞克現在不舒服,即使你說再多他也聽不進去。」

 

勞爾還來不及驚訝,就被紀瑞夫人從地底下帶回了休息室裡;於是,他知道了有關劇院之鬼所有的真相,包括那些艾瑞克曾經隱瞞或者誠實的過往。

被遺棄的冬夜,或是那些馬戲團裡的時光、躲躲藏藏的生活,或是開始戴起面具,從此不見天日的日子,和一個人獨自生活的自卑與精神上的衰弱。

「艾瑞克有病,他有相當嚴重的偏頭痛,而且治不好,最多只能止痛,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麼;我曾查閱資料,有一種可能是心理上的因素,但你知道,他不願意離開他的王國去治療沒有把握會好的病。」

「我並不真正的了解他,即使是他的地下王國我也沒有走遍過;而你,對他來說是一種視線,一種從今而後都會注視著他的視線,他怎麼會想讓你看見自己最醜陋的一面呢?」

 

一切看來欲曙,但沒有人知道,這時候那個純真無垢的少女正翻閱著從地底皇宮帶走的樂譜,發現了她永遠不該知道的秘密。

 

X.

克莉絲汀隨意翻閱著那時拿在手裡就帶了回來的樂譜,隨著上頭的音符哼唱,她被寫在某首曲子後的一段文字引起了興趣:

  「Dedicate to my beloved Raoul:

  Yea, though I walk through the valley of the shadow of death, I shall fear no evil, for Thou art with me.

                                         Your Eric」

「這是......」克莉絲汀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的的事實;她當然知道這本手寫樂譜的主人是誰,也知道接在那親暱又私密的形容詞後的名字是誰,只是她從來沒有想到,天使會和她喜歡上同一個人!

這也許只是單方面的想法,即使知道她的音樂天使事實上是個凡人--想起他的臉,克莉絲汀不由自主地顫抖--但她一直認為她該理所當然的得到天使所有的寵愛、她是天使的唯一,天使怎麼會與他人有接觸呢?

這應該是天使的一廂情願吧?克莉絲汀的腦海裡悄悄的浮起了這個想法。他根本不可能和勞爾有任何接觸的機會的,一定是總是躲在包廂中鳥瞰全場的天使偶然發現了這個俊帥的男子,於是默默的愛上他了吧!除了自己之外應該不會有人敢直視天使的臉了,更何況是從小嬌生慣養的勞爾。

這樣的想法似乎給了克莉絲汀一些自信,但她隨即又想:沒有什麼是天使得不到的,他可是劇院之鬼啊!

霎時間,過去聽聞過的關於劇院之鬼的事績縈繞不去;劇院之鬼是如何殘暴、麻木不仁,克莉絲汀打了個寒顫。但勞爾是那麼的美好,任何一個滿懷憧憬的女孩都會喜歡他,更何況她是他的童年玩伴,更是多了許多機會啊!

但天使......天使,答應過會給予她幸福!這就是她一直以來追求的幸福啊--如果能嫁給勞爾!天使只要有她就夠了,不是嗎?

 

同時,歌劇院裡正在謠傳著一個可怕的傳說......

 

安德瑞與費銘在辦公室裡暴跳如雷地讀著信。

「親愛的安德瑞與費銘:

卡兒羅塔的離去令人欣喜若狂,合唱團的表現良好,但舞蹈卻是糟透了,不過克莉絲汀‧黛也的勝利是個偉大的成功,這是個很棒的盛會。下次你們必須要讓克莉絲汀‧黛也在『啞子』的表演中演出伯爵夫人,並且讓卡兒羅塔演出僕童的角色。

簡單的提醒你們,我的報酬尚未付己,請隨回郵附上;沒有人喜歡欠債者,最好遵從我的指示!

                                              O‧G      」

「這傢伙太過分了,他以為自己是誰啊?」

「而且還想要一大筆錢呢!到底是誰寄這種惡作劇的信?」

兩人世故的臉上充斥怒氣與不解,燃燒的情緒將領口以上的部分漲成紫紅色,他們反覆檢視那封來歷不明的信,終於發現信的下方有個屬名「O‧G」的簽名。

「劇院之鬼!?」安德瑞與費銘,對看一眼,說出他們內心當中的猜測,恐懼正從內心深處悄悄的湧上,但是比起沒有真實出現在眼前的劇院之鬼,他們更害怕卡兒羅塔與觀眾的怒氣。

於是,在「啞子」裡,卡兒羅塔飾演伯爵婦人,克莉絲汀飾演沉默的僕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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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uanyu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