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

即使還不到午夜,巴黎的夜空看起來卻已經很深沉,紛飛的細雪在夜晚看起來像是發亮的蝴蝶,不過克莉絲汀沒有閒情逸致去欣賞這樣美好的夜景,她拉著勞爾在舞台後方的樓梯上奔跑,內心的恐懼掩蓋過一切,直到現在,她的視覺裡還殘留著剛剛掉下來布克的屍體,人們的尖叫沒有停止。

必須快點離開那個地方!必須快點離開魅影的視線!

這兩個念頭在克莉絲汀的腦海中飛快地轉著,她驚慌地奔跑著,右手緊緊扣住勞爾的手腕,她不能讓魅影在她面前奪走勞爾,無論如何,勞爾是她的幸福,即使魅影是她的恩師、是讓她重生的天使、是代替父親陪著她的音樂天使,她絕不放手。

「克莉絲汀,妳在做什麼!?」勞爾驚慌地問著克莉絲汀,她讓他的手腕感到疼痛,他想掙開她的手,卻因為抓得太緊而掙不開。他知道布克一定是艾瑞克的傑作,也知道他幾乎只有在劇烈的偏頭痛下才會做出真正傷害別人的事,而這次的屍體,可不只是傷害人而已,艾瑞克現在已經快要崩潰了,他必須趕去阻止他傷害別人,或者是......傷害自己!「放手啊,克莉絲汀!」

 

「你還不懂嗎,勞爾!」用盡全力奔跑到屋頂上,克莉絲汀的聲音與身體都在顫抖,不僅因為寒冷,也因為無比的恐懼,「他會殺了我們!劇院之鬼會殺了我們!」

「克莉絲汀!」勞爾的眼神凝斂了下來,「妳怎能這樣說他!」

其他的人誤會艾瑞克也許無所謂,反正他向來不介意人們對於「劇院之鬼」的印象再壞一點,但勞爾知道克莉絲汀對他有多麼重要,在和地底一樣幽暗、艾瑞克的思想裡,克莉絲汀必然是純白無瑕的,他不是沒有看過艾瑞克因為克莉絲汀失魂落魄的樣子──克莉絲汀對他的影響大到甚至令勞爾忌妒,要是讓現在的艾瑞克──已經接近崩潰的艾瑞克聽到這樣的話,他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他的世界是永無止盡的黑暗,勞爾,你沒有看過他的臉!如果你看過,你會知道即使是用『怪物』都不足以形容!」克莉絲汀的恐懼讓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並且沒有注意到勞爾對於「劇院之鬼」異常地維護。

「克莉......」勞爾的話還沒有說完,便因克莉絲汀突然握上來的手的溫度嚇了一跳,「小菈麗,妳的手好冰冷!」

「勞爾,他的聲音太過奇特甜美,他的音樂總是誘惑著我,透過那雙充滿愛意的眼睛......我好害怕!」克莉絲汀將頭靠上勞爾的肩膀,「你可以答應我嗎?像是小時候你對我的承諾,陪在我身邊、守護我,並且引導我。」

即使勞爾對克莉絲汀的言詞再怎麼感到不滿,他不能將一個顫抖的女孩從懷中推開,更何況,這女孩是他從小的玩伴。他放下握緊的雙手,改而摟住克莉絲汀冰冷的身軀,並做了承諾:「我會陪伴妳──當妳真正需要我時。」

他忘了,劇院之鬼在每個角落。

 

XII.

「天使,你可以回答我嗎?你在哪裡呢?」克莉絲汀回到佈滿鮮花與珠寶的休息室,勞爾的承諾讓她相信她的確該得到想要的結果,於是她鼓起勇氣,決定和魅影談談。

「我說過,妳想要找到我的任何時間,我都會出現在妳眼前。」魅影的聲音仍然像往常一樣出現在鏡子中,只不過這次有些微弱與沙啞。

「您曾經說過,要把我的幸福找來給我,是嗎?」

「是的。」

「那麼,」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自信,克莉絲汀挺起胸膛,毫無畏懼地直視鏡中殘破的身影,「我的幸福就是勞爾‧夏尼,可以請您將他讓給我嗎?」

雖然克莉絲汀看不見,但是鏡後的魅影確實是刷白了臉,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自己的呼吸,「妳想太多了,我並不認識他,這個要求非我能力所及。」

「天使,」她從暗處拿出了那本寫有禁忌話語的樂譜,「雖然我知道擅自拿走它是不對的,但我仍是看到了,請不要隱瞞好嗎?」

「天使,勞爾是我的幸福!」

「......妳確定這是妳想要的嗎?如果這真的是妳想要的幸福,我會想辦法把它找來送給妳。」魅影輕輕地說了和許多年前一樣的話後,嘆息聲消失在黑暗裡。

 

歌劇魅影就此消失了,歌劇院暫時獲得了一段平靜的日子,安德瑞與費銘繼續享受著做廢鐵生意時無法得到的上流社會生活,卡兒羅塔依舊是每一齣劇裡的主角,以尖銳的嗓音破壞任何一個令人感動的細節。

魅影消失的非常徹底,不要說是勞爾,就連紀瑞夫人都找不到他,他封鎖了每一條通往地下宮殿的通道,隱匿了所有的氣息,像是歌劇魅影從未出現過。勞爾非常焦慮,他用盡各種方法尋找艾瑞克,卻連他的一點影子都捉摸不到,克莉絲汀在此趁隙而入,她不在勞爾面前提到魅影,她只是以女性特有的溫柔與細心,站在兒時玩伴的立場陪伴他,漸漸地,勞爾學會了依賴克莉絲汀,他曾懷疑自己與艾瑞克之間的感情,並想轉而投向克莉絲汀的懷抱,但他痛苦地發現,他對克莉絲汀並不是愛,當體驗過真正令人心馳神搖的愛戀,沒有什麼再可以進駐他的心;他猜想,艾瑞克製造出一種歌劇魅影深愛著克莉絲汀的假象,(當然,艾瑞克確實是深愛著克莉絲汀的──以一個慈祥的父親)是為了將她推上首席的位置,但也同時推遠了自己,他不懂,艾瑞克到底爲什麼會有如此大的轉變,難道過去的相處對他來說都毫無意義了嗎?

 

XIII.

將近年末,十月的巴黎已經有了嚴冬的寒意,平靜了許久的歌劇院正在迎接一個盛大的化妝舞會,對安德瑞與費銘來說,這段日子的平靜已經使他們忘卻了所謂的歌劇魅影,他們一心只想著要如何得到上流社會的貴族們的認同,而不是只將他們視為暴發戶。

環伺著金碧輝煌的舞會會場,耳邊是極盡歡樂能事的音樂,以及人們的歡笑聲,勞爾感到失落,這樣的場景,應該是最適合艾瑞克的,他與生俱來的光采必然會在此展露,半邊的白色面具是最好的偽裝,若是有誰仔細端詳那半面之俊美,不曉得會有多少女士們爲他瘋狂,然而艾瑞克並不在,艾瑞克已經消失了許久......

「怎麼了,勞爾?」克莉絲汀甜美的嗓音打破勞爾的冥思,手臂順勢放入他的臂彎。

「沒什麼。」勞爾不自在地笑了笑,牽起克莉絲汀的手滑入舞池。

 

瞬間,勞爾感到一種輕微的顫慄,他抬頭向感覺的來源看去,不由得睜大了眼,是艾瑞克!

跳舞的人們全部停下了腳步,就連樂團的成員們也都停止了演奏,整個舞會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樓梯上那個紅色的身影。魅影穿著一襲紅色的禮服,強烈的顏色穿在他身上不僅不感到突兀,甚至烘托了他的白色面具與俊美的臉,那是個令人移不開目光的存在,彷彿他生下來就是要接受眾人目光的洗禮。

「怎麼了,不歡迎我嗎?」魅影輕輕地笑著,優雅修長的身形慢慢地從階梯上走下,將一本厚厚的樂譜摔下,「看大家吃驚的樣子,似乎以為我不會再出現了。虧我還爲你們寫了一齣新的歌劇呢!《唐璜的勝利》!」

「不過我們的劇院經理必須知道,他們經營的是劇院,而不是藝術;而我們的唐璜必須減肥,這是不健康的。」魅影右手的劍指向他唸到的每一個人,現在劍尖指向卡兒羅塔,滿意地看著所有人戒慎恐懼的表情「而卡兒羅塔必須學會演戲,而不只是在舞台上隨便走動。」

魅影並不看向克莉絲汀,聲音裡卻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壓抑,「至於克莉絲汀‧黛也小姐,無疑的必須竭盡所能,但是如果她能夠謙卑地回到她的老師身邊,她會唱得更好。」

 

勞爾只能無助地看著魅影再度消失在他眼前,他想追上去,卻力不從心。

 

XIV.

克莉絲汀看向門外,守在門外的勞爾已經因為疲倦而沉沉睡去。勞爾守在門外的理由也許只有她和勞爾自己知道──勞爾是為了見魅影一面,她知道,魅影之所以避著勞爾的理由完全是為了她,但是劇院裡的人們都以為勞爾是在保護自己的未婚妻。

而她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罪惡感,她是那麼的自私不是嗎?她對魅影不合理的要求讓三個人都倍感痛苦,但是,現今放在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她不願意放手啊!

克莉絲汀現在只想躲到父親的懷裡,在父親溫暖並且寬容一切的懷抱裡啜泣著告解,但是父親早在好久以前就遺下她一個人,然而那個在她最無助時代替了父親,給予她溫暖的關懷,卻是她自己推遠的,現在她如何能厚著臉皮,請求一個被她傷害的人傾聽她哭泣?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到父親的墓前好好大哭一場,告訴父親她現在是如此的痛苦。

克莉絲汀披上披風,拖著疲憊的腳步搭上馬車,「請到黛也墓園。」

 

勞爾從打盹中清醒過來,他驚見大大敞開的門和空無一人的休息室,他顧不得外頭還下著大雪,只拿了一把劍便跟隨克莉絲汀的腳步衝了出去。

有克莉絲汀在的地方魅影一定會出現,艾瑞克不能再逃避他,一切都應該說清楚!

 

 

寒冬的墓園裡飄著大雪,純粹的白色幾乎將所有的東西都掩蓋了,幽暗的夜色、沉默不語的雕像,這是個適合鬼魅出現的夜晚。

「父親,告訴我怎麼做好嗎?您給了我音樂天使,而天使將幸福帶給我,但是我卻將他推入深淵啊......」克莉絲汀俯在父親的墳前哭泣,空氣的寒冷更讓她覺得孤單。「可是我愛著勞爾,誰能不愛上那個總是陽光般笑著、總是呼喊我小菈麗的男孩呢?」

「父親,您還記得嗎?就是那個我們共度的夏日啊!」

突然地,她發現被雪所掩埋的的墓碑旁有一樣同樣也被覆蓋了的東西──是一朵纏繞著黑色緞帶的鮮紅玫瑰!

克莉絲汀慌張地站了起來,對著空曠的墓園大喊:「天使,是你嗎?為什麼不出來見我呢?我被你遺棄了嗎?」

 

勞爾躲在離墓碑不遠的樹後,他在顫抖,不能克制地顫抖,除了寒冷,最大的原因是:他終於見的到艾瑞克了!艾瑞克不會讓穿著單薄的克莉絲汀無助地尋找他。

如果再見不到艾瑞克的蹤跡,他害怕自己可能會崩潰,瘋狂地步向毀滅。

事實上,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接近瘋狂。

 

「這一生,只有妳遺棄我,沒有我遺棄妳時候。」魅影幽幽地從另一個墓碑前面轉了出來,低沉悅耳的聲音沒有任何的起伏,面具外的半張臉憔悴不堪。

「天使......」克莉絲汀的聲音哽咽著。

「劇院之鬼,你今天必須把話說清楚。」勞爾手提著長劍,一臉陰鬱地從樹後步出,充滿血絲的眼裡有著忌妒與憤怒。

他是那麼地妒忌魅影對克莉絲汀的愛,那種純潔不奢求任何回報的愛,難道只因為克莉絲汀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一定要犧牲他們的過往嗎?

他不能原諒,他絕不原諒輕易拋棄他們之間愛情的艾瑞克!

醜惡的鬼魅在勞爾的心中滋長著,嫉妒、猜忌、憤怒、懷疑,身陷愛情中的人心裡都住著一個鬼,就算不是黑夜,只要枷鎖斷了,便會控制了理智。

 

「勞爾!......不,夏尼子爵。」魅影另一邊的面容益發青白,僵硬的表情一如看見梅杜莎眼神的男子。他掬起一束克莉絲汀的頭髮輕吻著,顫抖的聲音輕輕地道:「我有什麼好說的呢?我們是競爭關係啊!那麼愛著克莉絲汀的你難道不了解嗎?有誰能不愛這個美麗的少女呢?我甚至願意用靈魂去換啊......」

「艾瑞克!你明明知道我愛的是......」勞爾氣急敗壞地大吼,卻被魅影刺過來的劍硬生生地截斷了接下來的話。

「不用說了,子爵大人。」魅影的眼中有著崩潰的笑意,「讓我們來決鬥吧!贏的人就可以得到克莉絲汀!」

「殺了我吧!讓我死在你的劍下,這樣,我就不用看著你和克莉絲汀的未來!」艾瑞克痛苦地想著。

不等勞爾回答,魅影的劍便靈動地刺了過去。

他的劍很快,勞爾躲不開,也不想躲;於是一絲血痕出現在勞爾的臉上。

艾瑞克慌了,他收回他的劍。他親手傷了他最愛的人!

「我不和懦夫做無意義的爭鬥!」他扭曲了面孔,失控地喊著無意義的話語,然後轉身離去。

 

XV.

魅影笑著,瘋狂的笑著,清癯的臉龐嚴重扭曲,完好的半面臉龐與另一邊同樣燃燒著業障。他將勞爾的手捆在鐵柵欄上,朝他的口中塞入破布,溼透的衣服讓他們明確的感受到彼此的體溫,那樣炙熱的溫度!還有跳動的心臟,似乎互相共鳴著;勞爾,這個心跳與他同步、靈魂如此契合的男人,他為什麼必須如此殘酷對待生命中的摯愛,也殘酷的對待自己?

他此刻只想與他共度此生......

「天使!我求你,放過他!」克莉絲汀在岸上大聲哭喊。

魅影身軀一震。

是的,他是為了克莉絲汀!魅影強迫自己讓「為了克莉絲汀」的想法支配理智,他的胃部一陣痙攣,不停翻攪。

一陣嘔吐感湧上。

他感到自己兩邊的太陽穴被無數隻螻蟻啃食,那種疼痛的感覺已經從外面滲入腦部,他甚至想向自己的頭部開一槍,只要能殺死那些像是火燒一樣的灼痛。

「把手舉起與眼同高!現在沒有誰可以救你--或許除了克莉絲汀?」魅影的眼眉互相糾結,痛苦與慾望交雜的眼神讓他看起來如此猙獰,但他卻笑著,無可克制地笑著。

 

「有什麼狂暴的火焰會淹沒吞噬心靈?有什麼甜美的誘惑停置在我們前方?越過沒有回程的起點,這最後一道門檻......」從今以後,曾經交纏的風箏終究會互相遠離,一切不過是仲夏夜的夢境。

從此與勞爾不再有任何承諾,任何束縛彼此的誓言......他壓抑著焚燒的慾望,吞嚥口中苦澀的情緒,因而痛苦。

「選擇吧,克莉絲汀!用妳的愛來換取這男人的自由!」魅影將痛苦巧妙的隱藏,假裝自己瘋狂而激烈的愛是為了克莉絲汀,親手把勞爾一步步推遠。

「你到底是選擇什麼呢!?將我推向克莉絲汀,或將我推離你,艾瑞克!?」勞爾的言語被破布所堵塞,他只能在掙扎之餘發出嗚嗚的聲音。

「跟我一同開啟一段新生活,用妳的愛情買下他的自由!拒絕我,則妳將為妳的愛人送上死亡!這是個抉擇,這是個沒有回程的起點!」魅影唱著,像是要燃盡最後的光亮。

「天使......音樂天使......我的音樂天使......」

「越過沒有回程的起點--」時光不會倒流。

「為什麼如此痛苦的折磨?」這樣的痛苦是我給你的!

「他的生命是妳現在必須嬴得的獎品!」那麼誰來為我殘缺的生命下註解?

「可憐的黑暗產物,你所知道的生活是那一種?上帝賜與我勇氣告訴你,你並不是孤獨的......」是我讓你又重回孤獨!

克莉絲汀的內心被良知所煎熬,但在天平兩邊愛情的重量勝過一切,即使要她傷害讓她重生的恩師,她仍是毫不猶豫。她上前,並親吻魅影的嘴唇--那扭曲變形的形狀,現在已經分不清是生來俱與或是因為傷害。

魅影閉上雙眼,接受克莉絲汀顫抖的嘴唇,這是他與她第一個與最後一個吻,他曾想像父親般親吻她的額頭,卻不曾想像會有這樣令人窒息的吻,--他為即將發生的命運而感到窒息;他聽見地道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並笑了,終於,紀瑞夫人也不再相信他!

「你們走吧!子爵,請帶她走!遠離我!」魅影向勞爾揮劍,劃開綑綁在勞爾手上的束縛。

「艾瑞克!」勞爾想向魅影走去,卻被他用劍尖指住。

「帶她走!」魅影低吼,推倒了油燈,火苗很快的從布幔蔓延到鋼琴,起居室瞬間變成一片火海「你要讓我們一起死在這裡嗎?」

「好,我走!」勞爾咬著牙直視魅影眼中瘋狂的色彩,他知道比起生命,克莉絲汀在魅影心中更加重要「如果這是你的希望!」

勞爾拉著克莉絲汀的手跨上小船,在划離後他忍不住回頭看,身穿黑色禮服的魅影深陷在火海中,背景是一片赤色的火焰,勞爾的視線突然變的模糊......

 

歌劇院整整焚燒了一個星期,幸而沒有人受傷,除了下落不明的劇院之鬼;很久以後,聽說有人看見一個很像夏尼子爵的人瘋狂地在火災後的遺跡裡尋找,卻什麼也沒有找到。

歌劇院就這樣被廢棄,而那個曾經奪走所有人目光的劇院之鬼成了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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