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t Land

夜晚的街上空無一人，因為是冬天的緣故，行人紛紛躲進溫暖的屋裡用晚餐，蕭索的冷風吹打在每一個角落，透明的窗似乎將屋內的明亮及屋外的陰暗切割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仔細一看，還有個衣衫破爛的男人抱著雙臂禦寒，卻徒勞無功。男人蹲在街角路燈照不到的角落，他將自己縮起來，減少被寒風吹撫的面積，但是冷意，仍不停地滲進衣服裡，一點一點奪走他的體溫。男人渾身骯髒，看起來已多天沒有洗澡，破舊的衣服也因為終年未洗的污漬而變黑，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其實若沒有人提醒，男人在街角就像一般的流浪漢，這樣的景象隨處可見，在紛亂的時代裡，行乞並不是稀奇的事；男人的眼神閃著飽含恨意的光芒，猙獰的表情讓他像極了飢餓的野獸。

好冷......

男人的雙手幾乎凍得沒有知覺，他恨恨地掃進那些面向街上的窗戶，十九年來，他不曾享受一天溫飽，這些人憑什麼可以安坐在家中，幸福地用著熱騰騰的飯菜？而他就必須承受著世上所有的不幸？

假釋出獄以來，他受到比獄中更大的屈辱及踐踏，在監獄裡，他們是犯人；在外面的世界，人們根本不把他們當人看！他過得很痛苦，也失去了精神上唯一的慰藉--夏維爾。

「夏維爾、夏維爾......」他反覆唸著這個名字，彷彿只要唸著名字就可以得到溫暖和飽足。

「朋友，天氣很冷，要到我家用個晚餐嗎？」

一個人影擋住了路燈投在男人身上的光，他抬起頭，發現那是個年輕的神父，約莫三十多歲，正溫和地對他笑著。

男人怔怔地說不出話，這是自從他離開家之後，再也沒有體驗過的感覺，沒有歧視、沒有羞辱，眼前這個人只是和藹地邀請他去吃個飯，而不是打罵和傷害。

「朋友，站的起來嗎？讓我扶你吧！」

神父伸出了潔白修長的手，毫不在意地握住了男人骯髒粗糙的雙手。

神父將男人帶回明亮溫暖的小屋，男人環顧四周，小屋的擺設簡單而樸素，但很乾淨，屋內的顏色以淺褐的木頭色為主，使人感到安心--就像神父本人的感覺一樣。

他在餐桌前坐下，神父走向廚房，爐上有一鍋熱騰騰的燉肉，一旁還有剛烤好的馬鈴薯，男人對於這樣充滿溫情的環境很不自在，他已太久沒有被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對待。

男人望著神父盛菜的背影突然感覺有一片模糊的水光，在朦朧的視線裡，神父和夏維爾有點重疊，喚醒他記憶裡的一部份，那是在某年的冬日，聖誕節前後，雪下得很大，原本只是有些不適，在雪地裡工作卻使病情惡化。那時他感到頭暈目眩，站都站不穩，一個踉蹌就跌在鐵軌上。他掙扎著起身，不期望有任何人來扶他，只希望不要因為延宕工作而受到鞭打......

夏維爾卻在他身邊停下了，伸手拉起他，說：「生病了就滾到獄醫那裡去，不要在這裡礙手礙腳！」事後獄醫告訴他，再晚幾分鐘他就沒救了，是夏維爾救了他。

夏維爾......這個深烙在他心上，且永遠忘不了的名字啊！

「請用，希望合你的胃口。」神父將銀餐盤放在男人的面前，盤裡是看來美味的食物，還附上了一隻銀湯匙，但神父卻端著木製的盤子走回自己的位子。

男人開始狼吞虎嚥，神父微笑地看著他，問：「你不做餐前禱告嗎？」

「我不信主。」男人抬起頭，眼神冰冷。

「啊，那也沒有關係的。」神父仍在微笑，他說：「那麼就由我來禱告吧！天上的父，感謝祢賜給我們日用的食糧，求祢寬恕我們的罪過，願祢的名在世間如同在天上閃耀，此外，也求祢保佑這位朋友，願他的旅程一路順利。阿門。」

男人的表情相當複雜，香濃的燉肉突然有些食不知味。

夜裡，男人在客房的床上睁開了眼，眼神瘋狂且寒冷。他悄悄地起了身，安靜地穿上衣服，躡手躡腳穿梭在房子中，靈巧的手將銀製餐具放入破舊的行囊中。他潛入神父的房間，手裡握著冷冷光芒的刀刃，他走向床邊，凝視著神父平靜的睡容，刀子怎麼也刺不下去。

男人凝視神父許久，縱使他和夏維爾一點也不像--後者擁有一張俊挺的面容；而前者相貌平凡，但有一絲寧靜的光芒，但男人仍是將他們重疊了，他被神父所吸引，忍不住放下了刀，吻上他的嘴唇。

男人陶醉地睁開眼，發現神父正看著他，男人大吃一驚，連忙逃出屋外，卻被不遠處守夜的警衛攔下，搜出了行李內的餐具。

「說，這東西是怎麼來的？」

「我......」男人說不出話，渾沌的腦子沒辦法擠出任何理由。

「放開他，這些東西是我給他的。」神父的聲音在男人背後出現，「朋友，你怎麼忘了帶走最好的東西呢？」神父拿出銀燭臺，塞進男人的手裡。

警衛向神父鞠了個躬，「既然是主教大人您的客人，那請接受我的道歉。夜深了，請待在家裡，深夜的街道相當危險。」

警衛的背影漸行漸遠，男人轉身，對上神父(或許該稱他為主教)的眼睛。

「爲什麼對我做那樣的事？」神父一貫的平靜的口氣中包含了一絲好奇。

「......我想起了一個人。爲什麼要幫我？」

「沒有人該被放棄，即是是迷途的羊，也是上帝的子民。」神父微笑，將自己的披風披上男人的肩。「你一定很愛那個人。」

「我愛他，但他不愛我。」

「全然付出的的感情稱之為愛，有所求的感情是慾望。」神父說著，「只有上帝的愛才能不求回報」

「我對他，是愛情，也是慾望。」男人痛苦地說，「我願意給他我的一切，也想得到他的一切，但我怎麼配的上他呢？」

神父握著男人的手，懇切的說：「去追他吧！只要你願意努力，上帝會回應你的請求，總有一天你會配得上他。你擁有可貴的靈魂，沒有人的靈魂是可鄙的。」

男人沉默地做了決定，他直視神父的眼：「我還沒有告訴您我的名字，我叫尚萬強，不過這個人將不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