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笑

一、

三月春柳,雖說已過了春寒料峭的時節,但入夜後依舊涼如水,月色流洩於地醇似酒,盪漾出琥珀色的流光。

白玉堂百般無聊地斜坐於窗格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拋著手裡的酒杯,他本是想趁天象晴朗,邀那隻無趣的御貓上屋頂小酌,誰知道月色大好,卻有人說還有案子的卷宗未讀,恕不奉陪,讓他現在只能盯著被冷落的那罈好酒然後對影成三人了。

「哪,貓兒。」許是一直看著展昭的背影太無趣,白玉堂還是忍不住開口了:「你可認識揚月山莊的陳慕飛?」

展昭將目光自卷宗移開,沉思半晌,道:「雖稱不上有交情,但曾有一面之緣。」

「那你可知陳慕飛的二弟──陳慕翎要娶妻了?」

「展某已離開江湖多年,就算是有過交情的武林同道也不曾再發過帖子,何況是只有一面之緣的陳莊主。」展昭一笑,放下卷宗。

「不想去?」白玉堂自窗格翻下,隨手拖過一把椅子坐在展昭面前,問道。

「三月正是盤點案子的時節,公務繁忙,更別說沒收到帖子,何來不想去之言?」

「既非不想去,就陪我去吧!」

「白兄找不到人陪嗎?也是,三月正是農忙,的確沒有人像白兄一樣有閒情逸致。」

「展昭,你是在暗指我遊手好閒嗎?」白玉堂一瞪。

「不是暗指,是明指。」

「你!」白玉堂指著展昭,後者仍是一臉無所謂的笑,他索性無賴道:「無論如何陪我去就是了!」

「展某......」

「展某公務在身,擔負保護包大人之責,不宜離開開封府。」白玉堂模仿展昭的口氣,唸完後掏了掏耳朵。「你那套說詞我都聽到耳朵長繭了,能不能換一套?」

「既然白兄早知展某的難處,又何必硬纏著我呢?」

「一句話,去不去?」

「不去。」

 

白玉堂跳了起來,一腳踩在椅凳上,怒道:「展昭,你不要欺人太盛,白爺要你陪可是你的榮幸!」

「只怕這般盛情展某承擔不起。」彷彿是看穿白玉堂的心聲,展昭不慌不忙地笑了。「玉堂,有時候一個人不也挺好的?」

「哼,不去就別找那麼多理由,當我是孩子好騙嘛?」白玉堂哼了一聲,聲若蚊吶道:「這次不同。」

雖然白玉堂的話幾乎是含在嘴裡說的,但以展昭的耳力、兩人又坐的這般靠近豈有聽不到的道理。展昭笑道:「這次有何不同?是江浙的春茶今年特別好,還是山西的酒特別香哪?是了,聽說太湖春雨充沛,碧螺春鮮嫩致極。」

白玉堂劍眉一揚,怒道:「你等著瞧好了,就算要把整個京城翻過來我也非讓你去不可!」話一說完,一道白影踏上窗格飛身上了屋頂。

雖然知道白玉堂不會真的鬧出什麼大事,不過讓人哭笑不得的鬼點子倒是很多,展昭微微一嘆,足尖輕點,也跟著躍上屋頂。只見白玉堂一身雪色,冷冷地映照月華,袖口的金線有著同樣的光澤。俊朗的面容上覆著一層怒意。

「白兄又何必非我不可,相識多年,你應知展某不是懂得附庸風雅的人。」展昭踱到白玉堂身邊一同坐下,手裡拎著沒喝成的酒道:「要不,今夜我們對酌賞月,陳莊的喜事就請另覓人選?」

「不必了!」白玉堂寒著一張臉站起,道:「佔用展護衛寶貴的時間我白玉堂還真擔待不起。告辭!」

展昭一愣,待他要解釋什麼,白玉堂已去得遠了。

 

二、

翌朝,展昭醒來卻發現本該懸掛床頭的巨闕憑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字跡潦草的字條,上書一個大大的「借」字,附帶一張白鼠戲貓圖;展昭無聲地嘆了口氣,字條上雖沒有署名,但很顯然此舉是那小白鼠所做。

雖說像他這般練武之人不至於任何細微的聲響皆會被驚醒,但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從床邊盜走貼身長劍卻有些不尋常,更別說以展昭的修為只要來者在不遠處就能察覺,更不該犯下這樣的錯誤。展昭暗自警惕,是否江湖離得遠了,使自身警覺竟如此低。

當日展昭只好向趙虎借把不慣手的劍,所幸並無大事發生,否則若無巨闕在手,終究是不便。

 

展昭夜巡結束後已是深夜,一進房門即察覺有些不對勁,巨闕好端端地被放回床頭,他的床上卻多了一團白色的龐然大物。白玉堂在他床上睡得正酣,窗格外的月光籠罩在他身上,讓睡著的人看來更為寧靜。當展昭走近時卻聞到一股淡淡的酒氣。

「玉堂,時候不早了,倦了就回房歇著吧!」展昭見白玉堂好夢正甜,叫不醒,只好為和衣躺在床上的白玉堂蓋上棉被,那麼晚也不好叫人收拾客房,只能褪下外袍倚床柱邊閉眼小憩。

這時白玉堂卻醒了,一雙賊眼骨碌碌轉著。

「白兄今日借走展某的巨闕想必是做好事去了?」展昭眼微張,輕笑的薄唇淡淡地吐出話語。

就見白玉堂一臉懊惱之意,過了半晌才不甘不願道:「我以為貓兒你睡了。」

「有隻耗子佔了我的床,展某何能安心入眠呢?」

「你這貓兒也真小氣,不過是床被佔了,說得有仇似的。」白玉堂抱怨了幾句,隨即像是討賞般說道:「不錯,白五爺今天做好事去了!」

「喔?洗耳恭聽。」

「我拿你的巨闕幫城邊的老人家砍柴去了!」得意地笑。

展昭瞬間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他雖不像一般江湖人士「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但巨闕畢竟是伴他多年的配劍,既然白玉堂說了,那也真的一定用劍去砍柴了;展昭認真考慮將白玉堂綁起來送回陷空島的可能。

「白兄何不拿自己的畫影呢?」

「因為白五爺的配劍既不固執己見也非不識好歹,砍柴啊,還是要蠢一點的刀子才好用。」白玉堂意有所指地覷了展昭一眼,大有人如其劍之意。

「不說了,白爺還有事忙著呢!」白影一閃,人隨著笑聲已去遠了。

房裡留下對著燭火頭疼的展昭,他實在不敢想像白玉堂所謂的還有「事」忙,到底是何事?

 

接著一個月開封府的東西陸續失蹤,只是說也奇怪,不見的東西在隔天都會被找回來,找回的地點卻有點怪。三月初五,王朝的官帽被發現戴在展昭的馬上;三月初九,張龍的衣帶被拿去捆柴火,差點就一起燒了;三月十一,公孫先生的硯台出現在展護衛的衣袋裡;三月十四,官差甲的鞋子掛在展昭的門口等諸如此類的事不勝枚舉,明顯就是衝著展昭來,全開封府只有包大人的器具倖免,想必惡作劇的偷兒也不敢在包大人眼下動土。

三月二十五,公孫先生告知展昭,包大人請展護衛代表開封府去揚月山莊向陳二莊主道喜......

 

三、

雖說是夜,天卻也不是黑的,而是一種沉沉的靛色,襯得昏黃的月格外鮮明,一輪黃澄澄的明月就映照在江面上,不時被漣漪劃開,碎成片片。江上很靜,停泊在水邊的船家大多早已歇息,只聽江水中央有一艘小艇傳來陣陣爽朗的笑聲。

「貓兒,離開那沉悶的開封府感覺如何?」白玉堂斟了一杯酒,仰頭喝下,發出滿足的嘆息。「明月澄波,清風好酒──可惜尚缺美人,否則就是死也不枉了。」

展昭就著杯緣小啜一口,他不善飲,若是像白玉堂那樣一杯接著一杯,只怕不用一時三刻就醉死在江面上。他笑道:「展某倒是覺得,開封府的屋頂也挺好的。」

白玉堂輕啐了一聲,道:「不愧是不懂情趣的貓兒,開封府哪能跟這裡比啊!」

「有白兄在旁,無論在哪飲的都是醇酒。」

「怎麼,不是老想把我綁回陷空島嘛,什麼時候轉性了?」白玉堂逗趣地問。

展昭微微一笑,並不答應。

 

揚月山莊離開封並不遠,但要說近也不近,約莫是要三日光陰,且因揚月山莊坐落於山林之中,有一日的路程是沒有旅店的。雖路途遙遠,不過在江湖上揚月樂善好施、仗義不平,故贏得了許多美名,又因這一代的莊主陳慕飛一手暗器的功夫獨步武林,到揚月山莊道喜的賓客竟有百餘人之多,且有不少是江湖上已退隱的前輩耆老,十足十給足了二莊主陳慕翎面子。

當白玉堂和展昭到達揚月山莊時,看見的即是賓客雲集的景象。

從山莊的大門大步邁出一個身穿紫衣、生著一張國字臉的中年男子,那男子一見到白玉堂就急急忙忙迎了上來:「白老弟啊,你可終於來了。我家的小妹從月餘前就吵著『白大哥怎麼還不來』呢!」男子隨即轉向展昭,抱拳問道:「不知這位是......」

展昭也抱拳回應,道:「在下展昭,乃是代表開封府包拯包大人來給二莊主道賀。」

男子一愣,喜道:「原來閣下竟是南俠展大俠,我竟如此待慢,失禮失禮。在下陳慕飛,揚月山莊莊主。展大俠難得到此,一定要多留幾天,讓在下做個東道,帶閣下四處遊玩。」他轉頭喚了一名管家似的人物,「程慶,過來。」

展昭道:「展某已離開江湖許久,目前身在公門,莊主直呼展昭即可。」

陳慕飛讚許似地點了點頭,拍拍白玉堂的肩膀大笑道:「白老弟,真有你的!竟真的把南俠請了過來,想上次你說御貓是你的知己好友,咱們都不相信呢!」

「呿,誰跟那隻臭貓是知己好友,充其量是酒伴罷了!」

陳慕飛才正要說什麼,就看見管家已站立一旁,吩咐道:「莊裡有貴客來臨,快去收拾一間客房。」

那管家面有難色,為難道:「但是莊主,東西兩廂房都客滿了,總不好收拾女眷們的旖雪苑啊。」

不待莊主說話,展昭搶道:「無妨,展某本是不請自來,與白兄同住一間房即可。」

「喂,你這隻臭貓,誰說要跟你住一間房了!」白玉堂聞言不由得氣急敗壞。

陳慕飛像是沒聽見白玉堂的抗議,大笑道:「甚是,程慶,帶兩位爺到快意軒去。」

「欸欸欸,慕飛大哥你沒聽我說不要嗎?」

「那麼就請這位小兄弟帶路。」展昭笑道。

 

四、

婚禮其實是明天才舉行,但不知是南俠展昭真的太久沒出現在江湖上,亦或是其他原因,展昭才做了簡單的梳洗就被請到前廳去,相較之下,白玉堂則清閒得多。

白玉堂對這樣的「清閒」感到很不滿。

臭貓笨貓,再怎麼樣他白玉堂白五爺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有名號的人物,怎麼會比不上那個不知道退隱多久身手八成都荒廢了的蠢貓!再說,遠來是客,居然連慕飛大哥都圍在那隻笨貓身邊,只派了幾個笨手笨腳的僕役打點快意軒,完全沒有以前那種熱絡的樣子,這太過份了!

雖然快意軒的庭院整理的極美,白玉堂卻一點也沒有欣賞的意思,疏枝明月、奇石流水,全都入不了他白爺怒火中燒的眼;只見白玉堂將酒杯一扔,提起畫影,人就不見影了。

 

「嬤嬤,明個兒就是我的大喜之日了,縱然慕翎待我極好,終究我還是有點怕的。」一個清甜的女聲低低說道。

「小姐自幼和陳家二少一同長大,豈不知他的為人?就別想太多了吧!」老婦的聲音安慰著。

「但......雖夏侯家在武林名氣也不小,可爹是將我當作一般女孩兒養育長大,半點武功也不會,我真能當好揚月山莊二莊主夫人的角色嗎?」

老婦這次沒有回答小姐的話,顯然也在想那小姐的擔憂,正當房中的兩人陷入愁雲慘霧中,一抹白影卻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貼了囍字的窗格旁,道:「真囉唆,要嫁不嫁不就是一句話嘛!」

那老婦與小姐都睜大了眼,只見來者是一白衣青年,約莫二十來歲,左手提著一柄長劍,另一手提著一壺花雕,睡眼惺忪地道:「這莊裡就沒一個地方能好好睡上一覺嗎?想說躲到這兒來就安靜了,沒想到底下還是吱吱喳喳的。」

「來、來者何人?」老婦慌張地將小姐護在身後,聲音卻不免顫抖,這人來去無聲無息,武功高深難測;雖白衣看來是富貴之物,上好的蘇綢用湖綠繡上水紋,腰間玉墜也是萬中選一,但難保不是什麼歹人。「我家小姐明日就要嫁作陳家媳,你若是敢無禮得罪可沒那麼輕易放過你。」

白玉堂順著聲音看過去,出聲的老婦其貌不揚,但身後的小姐還有點姿色,玉琢的鵝蛋臉配上一雙大眼,稚氣未脫,看來更增幾分動人之感。他道:「嗤!像你家小姐這樣的姿色啊,還入不了白爺的眼呢!」連那隻蠢貓都還更秀麗一點!

只見那小姐瞪大了眼,指著白玉堂呼道:「我記得你,你是那年把慕翎騙到樹上卻不讓他下來的大哥哥!我是夏侯恬啊,不記得我了嗎?」

白玉堂覷了夏侯恬一眼,道:「你是那個和慕翎玩在一起的小鬼,難怪我看妳有點眼熟。」他隨即神秘兮兮地說道:「既然是舊識,我就告訴妳一個考驗慕翎心意的好方法......」

 

哼著不成調的歌,白玉堂自覺做了件好事,一路晃回快意軒,未料一進門,映入眼簾的竟是碎裂的白瓷酒杯,和倒在地上的展昭。

白玉堂將酒瓶一扔,衝上前去扶起展昭,急道:「展昭、展昭你醒醒啊!」一連呼了數聲展昭都無反應,他一探鼻下,卻發現氣息平穩還帶有酒味。轉頭看桌上,尚有幾碟小菜和一盞黃澄澄的酒,白玉堂心下已有了底。

他將展昭移到床上,信步至快意軒庭院的一株山櫻下,笑道:「小棠,妳不下來我可就上去了。」

只聽樹上一陣窸簌聲,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輕巧地落下,笑道:「白大哥還喜歡小棠這次釀的酒嘛?」少女身穿鵝黃小掛,是陳家最小的女兒,也就是陳慕飛的小妹──陳慕棠。

「妳給那隻笨貓喝了多少,看他醉的跟死了一樣?」

「不是我逼他喝的。展大哥聽我善於釀酒,就跟我要了一壺,說是要等你回來對酌;你久久不歸,結果誰知他才喝一口就醉了。流金雖是桂花所釀,但可是烈酒吶!」陳慕棠掩唇輕笑道,「本來吶,想是白大哥的酒友必定海量,看來不是酒友吧?」

 

 

 

 

文字方塊: 雨箋

 


匡啷!

「啊阿阿阿!茶碗破了……」從地上撿起碎成兩半的茶碗,戀次懊惱地低呼。

「不過是個杯子。」白哉的視線稍微偏移,淡淡地看了一眼。

「不過是個杯子,嗎?」

豔色的碎片落在地上,就像是一瓣瓣凋零的紅花。

 

一、

屍魂界也有四季。

似乎是為了呼應這句話,雨下的很大,水的氣味混著青草的味道飄散在走廊上,走廊的左邊是一座精緻的庭園,釉綠的草地上看似規律地排著幾塊平坦的踏腳石,延伸過去是片不小的竹林,碧影映在一旁的湖裡,因雨盪漾;右邊是和室,紙門上的木頭有些潮濕,但仍不破壞它溫潤的手感,腳下的榻榻米的味道也隨著水氣略為散發。

不管是走廊或是和室,甚至是和室外的庭園,都存在著一種古老的感覺,彷彿它們已在這裡很久了,隨著歲月的流逝質感更加洗鍊。

雨絲急促地落下,從室內看出去的景物都像是被封在巨大的冰塊中,迷濛而不真切。

 

和室裡有一個人,他總是安靜得讓人必須刻意搜尋他的存在,並不是那種絕對寧靜所帶來的壓迫感,只是一種接近於淡色和紙的平靜,以及冷漠。

白哉的感覺融在雨景中,沉浸在因為遮蔽了陽光而帶來的涼意中。

陽光?

就某方面來說,那個總是有些莽撞且活力十足的傢伙和偶爾熱得惱人的陽光是有點像,縱使暗紅的髮色減損了部分的相似度,不過那是無所謂的,至少對他而言,因劇烈擺動而飛散的髮絲蠻適合陽光普照的背景。

一抹淡得察覺不出的惡劣笑意出現在白哉臉上,又隨即隱沒。

 

白哉熟練而優雅的從一旁的火盆上取過煨得恰好的泉水,水柱以弧線斟入壺中,蓋上蓋子輕輕搖晃,倒在茶碗中暖杯,再加一次水;茶葉在壺裡漸漸舒展,蜜色在水中渲染開來,茶香瀰漫了整個和室,琥珀色的茶水盛在白瓷中更顯誘人,氤蘊的熱氣篆繞而上,啜入口中卻忽略不了僅一分的青澀。

 

走廊的另一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白哉只是低頭啜飲,靜靜等著,不一會兒全身溼透的戀次已經出現在和室門口,他不顧水滴在榻榻米上往白哉身邊一屁股坐下,伴隨著有些浮躁的喘息聲。

白哉遞過一條毛巾,「別弄濕地板。」清淡的嗓音不疾不緩。

 

戀次沒有接過毛巾,卻冷不妨地吻上白哉的嘴唇,溫熱的舌尖掠過微冷的唇辦直接探索另一個熱源;白哉只是一愣,便回報以勢均力敵的狂暴。瞬時間戀次的背脊接觸了地板,白哉隨手扯下他的髮帶,讓一頭暗紅的色澤順服地垂下。

狂亂中,戀次的手指碰觸到冷了的白瓷茶杯,那天晚上白哉的話在他的腦海一閃而過:「不過是個杯子。」這句話像是潑了他一桶冷水,他迅速抽離白哉的懷抱,將頭髮再度高高束起。

 

「你喜歡我嗎?」他直視戀人,企圖看穿白哉凌亂頭髮覆蓋下,除了平靜之外的表情。

「嗯。」仍是一貫平靜的口吻。

 

即使答案是肯定的,即使不是不喜歡,白哉的語氣卻依然輕描淡寫,像是回答別人的問題;他不需要足以焚燒屍魂界的漫天烈焰,但總是希望能有那麼一點點撫慰人心的溫度,只怕一點點也好!

戀次的表情從些許的不安擴散為落寞。

「對不起!」驀然起身,他的腳步只在和室門口有些躊躇,頭也不回衝入大雨中,越行越遠。

 

白哉並沒有追出去,就算追了出去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或者該說,當習慣成為別人追逐的目標後,他不懂有什麼是需要用盡一切手段必須追逐的東西。

循著戀次離去的方向,向來不輕易顯露情緒的眼神開始紛亂。

 

二、

近來屍魂界的天氣相當異常,就算和人間一樣有四季,但季節的變化從來不明顯,最多就是在冬日下一層薄薄的瑞雪,或是春末夏初有綿綿的細雨。然而雨已經下了一個禮拜了,而且在這樣秋暮的蕭瑟時節出現的竟是滂沱大雨,震耳的雨聲像是要掩去所有的聽覺,即使是睡著了,雨聲也會入夢裡來。

另一個令靜靈廷的死神們紛紛投以關注的話題是:六番隊副隊長||阿散井戀次不尋常的行為。

只要認識阿散井戀次超過一天的人都會知道,他其實是一個熱血的笨蛋,是那種走在路上會為了和別人打招呼而掉進水溝的傢伙,最明顯的特徵是整天掛在臉上的爽朗笑容,只是這個特徵已經消失很多天了,即使天氣已經夠糟,大家還是不得不承認:戀次背後的陰霾更勝過異常的天氣。

 

精確的生理時鐘讓朽木白哉即使是在這樣微冷的早晨仍準時地轉醒,雖然有點低血壓,但他平靜的表情掩蓋了一切剛睡醒的樣子,就像是他只是闔眼休息幾分鐘而已。有人輕輕敲了下紙門,他習慣性地喊「進來」,一杯猶冒著熱氣的清茶放在他的手邊。

白哉飲了一口,皺起形狀姣好的眉毛,「戀次,茶的溫度太低了,去重泡……」他轉向進來的人的方向,細長的眼睛微微睜大,但再怎麼樣也比不上忠心耿耿老僕人錯愕的表情。

他很快就鎮定下來,恢復一貫的淡漠,但仍是露出了惱怒的表情||當然,吃了一驚的老僕人並未發覺,「出去吧,我要更衣。」

老僕憑著多年在世家服侍的經歷很快收起了驚訝的表情,必恭必敬地退出了房間,白哉這才放任自己的表情有些扭曲,耳尖泛出了赧色。

 

當天朽木白哉||朽木家現任當家,並未出現在早膳的桌上,這對規矩嚴謹的世家來說是挺令人震驚的事,更何況從白哉接任當家後從未不遵守世代流傳的傳統,朽木白哉這個名字本身便代表了一種權威與規範,他就像是順著軌道運行的星體,沒有人能想像他會有脫序的一天。

在等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後,所有僕人把視線轉向朽木露琪亞,既然當家不在,他們總得向某個主子請示。

露琪亞有些得意地笑著,但良好的教養還是讓她只是在嘴角揚起微妙的弧度,揮手將所有的菜餚都撤了下去,事實上,稍早前她不巧地正好站在兄長的門外,聽見了某段朽木白哉應該不會想讓第三個人知道的話,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那自尊心比大虛還高的兄長今天是絕不會出來用早膳了。

 

三、

其實他們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但是當時太過美麗的景色和相擁的溫度都還記得很清楚。

那是一次難得的休假,大約是在戀次當上六番隊的副隊長不久,戀次提議到現世去走走,畢竟屍魂界比起現世來還是缺少了那麼一點生氣蓬勃的感覺。白哉沒有表示反對,早就習慣了戀人的冷漠,戀次理所當然把沉默當成是贊成的表現。

他們去的地方人並不多,主要是戀次考慮到要是人很多的話便會吵雜,那他那個喜愛清靜的戀人可能轉頭就走。兩人住的旅館是低矮的民宿,當然比不上朽木家來的豪華,但房間還算乾淨、簡樸有質感的擺設,拉開另一頭的紙門便是一個小小的庭院,幾株山茶花旁是一池清澈的池水,水面上挺立著幾朵白荷,盛開著一片仲夏之色。

因為旅社位在山上,白天閒暇時戀次便拉著白哉去拜訪種茶的農家,冬天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不過鮮嫩的春茶倒是已經採收完畢;白哉有些訝異,沒想到就在路邊破舊的茶農家裡,他嘗到不遜於家中特選茶葉的美味。

既然買了茶,也要挑選適合的器具才能更增進品茗的樂趣,剛好他們選擇的地方在種茶之前是小有名氣的製瓷鎮,有些茶農除了種茶之外,也在自家闢了窯洞,生產少量的茶具。

 

「隊長,你覺得這個怎麼樣?」戀次興致勃勃地拿著一個茶碗把玩,那個茶碗為赤色,拿在手裡有一種溫潤的手感,表面的釉彩看起來像是洛神花汁般流動,定睛一看彷彿有種會被吸進去的魅力。

「還不錯。」白哉淡漠地回著,自小生長在世家,就算對身邊的事物都漠不關心,還是會培養出一定的眼力,在他看來,這個茶碗不過是質感較好的自製品,做工比它精細的東西朽木家多的是。

「真難得我喜歡的東西你看得上眼。」

白哉不置可否地嘴角露出了微妙的弧度,他對那個茶碗並沒有特別的感覺,但是戀次喜歡,所以他也就當成可以接受的東西。「店家,打包吧!」

「欸,等等。」戀次阻止了店家的動作,「你也挑一個吧,這次讓我送你!」

「你的薪水應該光是訂旅社就花光了吧。」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句子,白哉直視戀次的眼睛。自己的戀人不知道發了什麼神經,發下豪語要支付這次旅行所有的費用,不過戀次每個月底就從貧戶變成窮光蛋(雖然兩者相差不大)他可都是看在眼裏。

「沒有那麼慘啦!」戀次笑得很燦爛,他這次主要的目的除了旅行本身之外,重點是要跟朽木隊長買對杯啊!不然他老是覺得是自己一廂情願!「快選吧!」

不想反駁什麼,既然他堅持就隨他去好了。白哉是這麼想的,隨意的挑了一個茶碗遞給店家,「就這個吧。」

白哉選的是黛色的茶碗,闇如夜色,大小形狀都和戀次挑的那個一致,連釉彩的樣子都很像──優雅的水紋;因為在燒製陶瓷時釉彩的變化難以捉摸,這兩個茶碗可以算是一種巧合。

白哉與戀次對視,墨色中添加了幾簇火燄,暗紅裡亦揉上了一抹夜色。

 

 

陰鬱的房間,因為大雷雨

 

四、

「為什麼執意帶我來這裡?」

白哉看著眼前這一幕比荒漠好不到哪裡去的景象,破舊的草屋、貧瘠乾涸的土地、穿著破爛的人們,黃沙滾滾以至視野中有種不透明感。他不是不知道流魂街比起靜靈廷來說,就像是地獄與天堂的差別,不然也不會只要有一點靈力的孩子都拼了命的想進入靜靈廷,但是耳聞與親眼看見仍是有段差距;流魂街上瀰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氛,這種感覺不是來自貧窮,而是空洞,沒有靈力肚子就不會餓,但是同樣的,對其他的感覺也是遲鈍甚至感受不到,而日子就這樣日復一日的流逝,人們在這樣的世界裡變得麻木,只是睜著眼注視眼前的一切而沒有任何感覺,就好像散發出一種虛無感而將本身吞噬了。

白哉感到自己與這裡格格不入,他穿的衣服是那些人無法想像的上好質料、他的地位是崇高的六番隊隊長,更是朽木家現任當家,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站在這裡幹什麼,似乎待久了,這裡連人的意識都會被吞噬。

戀次對他說了好幾次,說是想帶他去看看流魂街,一開始他當然是拒絕的,但是最後還是答應,因為不忍看見戀人失望的神情。

「這裡是我生活過的地方。」戀次說著。

離開也有好長一段時間了,這裡的一切卻還是沒變,相同的街景、一樣被空洞侵蝕著的人們,他的眼神當中有一種熟悉感。

白哉輕微地皺了皺眉,「你過去住在這裡?」

「嗯。」

「也是在這裡遇見露琪亞?」

「是啊。」

「為什麼執意帶我來這裡?」他重覆了問題。

「因為這裡是我生活過的地方。」戀次收起了感概的眼神,他指著眼前的景象,大大地咧出笑容,「我就生長在你現在所看見的生活裡,但我總是餓著肚子,也因為這樣,所以我拼了命地想往上爬。因為這裡,才有現在的我;你一定覺得無所謂,可是我想讓你知道全部的我!」

 

白哉的表情和聲音都沒有變,但他知道自己確實感受到了戀次的想法。

「那告訴我,即使單獨相處時仍堅持叫我『隊長』的原因。」

「雖然已經不再肚子餓了,但在那段日子我知道了自己生存的意義,」戀次的眼神燃起了光芒,「就是變的更強!再也不依賴別人,靠自己活下去!」

「你是我的目標,我要自己記得,朽木隊長,你不只是我的戀人,更是我要打敗的人!」

看著戀次認真的眼神,白哉不否認自己有失笑的念頭,但天生的喜怒不形於色讓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笨蛋。」

 

五、

對擁有崇高地位死神們來說,平常實在是沒有太多需要做的事──除了隊訓和偶爾到現世消滅虛之外,而身居正副隊長要職更是如此。

在閒暇時戀次總是邀白哉到哪裡去走走,理所當然的,白哉寧願待在辦公室裡批改索然無味的公文也不會隨著他亂跑,在這種比誰的意志力堅強的情況下,通常獲勝的總是現六番隊隊長──朽木白哉,那個將冷漠當個性、沒有表情當表情的男人,而戀次會趴在一旁看他批改堆積如山、一天有改和沒改的高度都一樣的公文。雖然白哉對戀次的聊天內容向來不感興趣,不過戀次似乎擁有很強的適應能力,很快就學會了自言自語,即使他們之間所謂的談話比例大概是二十句廢話對上一個無意義的單詞,他也樂此不疲。

更何況陪自己定為目標的隊長辦公就可以換來一頓高品質的午餐,戀次何樂而不為?

 

「吶,隊長,我現在肚子好餓。不過說到食物就想起鯛魚燒啊,鯛魚燒真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外脆內軟的皮和煮的恰到好處的紅豆,這麼好吃的東西到底是誰發明的呢?哎呀,不過這都不重要,東西只要好吃就好!其實只要是甜的我都喜歡,草莓大福也很不錯,還有還有,糯米糰子加上豆沙餡也很不錯,地瓜羊羹也是我的最愛之一呢!欸,整個越說越餓,反正午餐時間都要到了。隊長,你有沒有什麼喜歡吃的東西啊?」戀次自顧自說了一長串話了之後,像是才剛想起房間裡還有一個人,隨口問了個問題。

「麻辣火鍋。」白哉稍微停下手邊的工作,抬起頭想了一下。

「麻、麻辣火鍋!?」戀次的表情像是聽見了大虛衝進靜靈廷一樣,全然地不可思議。「那種東西吃了之後舌頭像是被一百根沖天炮炸過,而且還會腫的跟什麼一樣,瘋了才去吃那個!」

白哉只是淡淡地看了戀次一眼。

這時正副隊長們的午飯恰巧的送了進來,戀次也安靜地開始用餐。

 

過了幾分鐘戀次就開始發現不對,白哉一直在吃放在他面前的那盤涼拌牛蒡絲,而且幾乎每吃一口就會配一口白飯,戀次發誓,他絕對有看見向來冷漠到連抬眉毛都懶的白哉,在吃牛蒡絲的時候眼角會抽動。

難道隊長也有不喜歡吃的食物?

戀次抱著這個疑問,筷子一夾,把剩下的牛蒡絲都送到自己口中。

白哉的動作停了幾秒,他輕輕地放下飯碗和筷子,「你在幹麻?」

「幫你吃牛蒡啊,你不喜歡不是嗎?」戀次輕鬆地回答,繼續吃著美味的午餐。

「我可沒有說我討厭吃。」

白哉真的皺起了眉間,他的確是討厭吃牛蒡,從小到大,他在餐桌上卻很清楚自己沒有表現出來過,總是默默地忍受。因為他知道所謂的「討厭」其實是一種弱者的行為,說出「討厭」這兩個字其實就是要自己不受傷害,而他,朽木白哉,一個生來就是要成為當家的男人,不懂什麼叫示弱。

「反正我知道你討厭就成啦!」戀次這麼說著。

 

從此之後只要和戀次一起用餐,戀次總是會用最快的速度把牛蒡絲夾走,並給他一個勝利的笑容。

 

六、

雨還是不停的下著,雨水的奔騰像是從未停過,又或是,累積了太久的淚水一次宣洩,除了雨聲,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音,就像是在晴天時,除了太過熾熱的陽光,人們總是無法注意到其他的東西。

近來靜靈廷的氣氛越來越詭異,大家還沒有搞懂六番隊副隊長阿散井戀次情緒失常的原因,更令所有人跌破眼鏡的事卻又發生了:朽木白哉,那個自傲到不允許自己犯下一點錯誤的男人,竟然在例行聚會中遲到。也因此這一整個禮拜來白哉的身邊籠罩著比戀次更沉重的低氣壓,他的表情依然平和冷淡,但他的靈壓卻完全讓人不想靠近。

白哉例行地用著午膳,身邊堆了一疊批改過的公文,整個早上他都覺得很不對勁,只是像平常一樣批改公文他覺得心浮氣躁,像是缺少了點什麼,似乎是……太安靜了點?

他緩慢的咀嚼,如同他從小被教導的那樣,卻沒有發現有一小碟菜一直被他忽略,直到最後他才注意到,那是一盤牛蒡絲。他夾了一箸放入口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吃了,他討厭的味道還是一樣,但嘗起來似乎有點苦澀。

 

「戀次。」

「是你啊,露琪亞。」戀次頭也不轉,百般無聊的回答著。

「你沒事坐在食堂外面做什麼?」露琪亞舉止優雅地在戀次身邊坐下,說道:「這裡雖然淋不到雨,但是冷風還是會吹過來,很容易生病。」

「那妳還坐下來幹麻?」戀次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看見露琪亞不以為意的笑容又哼了一聲,把一袋用紙袋裝著的東西丟給她,「這給妳。」

「這是?」露琪亞打開了袋口,「這不是你最愛的鯛魚燒嗎,給我做什麼?我一個人又吃不完,大哥也不喜歡甜食啊!」

戀次裝成沒聽見露琪亞提起了那個在乎的人,胸口還是揪了一下。「理吉給我的,我沒食慾,不想吃就丟了它吧!」

「你沒食慾啊?」露琪亞若有所思地看著戀次。

「幹麻這樣看著我?」戀次被露琪亞的眼神盯到有點發毛,「很怪耶!」

「我才不怪,奇怪的是你和大哥。一個是把自己最愛吃的東西丟給我,還說不吃就丟掉;另一個好端端的連續好幾天都關在房間裡不用早膳,茶也要重泡好幾次才滿意。」她抱怨著。

「……」

「還有,你也太久沒有來收公文了吧,大哥要你等等去找他把公文拿走。」

「是……隊長要我去拿的?」

「是啊,我先走了,記得來拿唷!」露琪亞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

 

「既然是這樣,那就,去看看好了……」

因為戀次一直處於低壓狀態,其他人也不敢告訴他白哉失常的舉止,他不否認聽見露琪亞說的事時,心裡有那麼一點點期待,期待這樣的失常是自己引起的。

也許,那個人能因為失常,而願意好好談談。

 

七、

「扣扣。」

「誰?」

「是我,阿散井。」

「……進來吧。」聲音出現了點不平靜。

「打擾了。」他踏入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進來的辦公室,反手帶上紙門,將雨絲和冷風都阻擋在外。

戀次安靜地在離白哉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坐下,白哉一貫地沉默,手上批改著公文,只是那樣的動作似乎比戀次記憶中的隊長要再浮躁了點。

 

白哉心煩氣燥地批改著公文,他沒有忘記是他要露琪亞去告訴戀次過來拿東西,現在人就在眼前,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沉寂的房間,默不作聲的兩人。

雖然彼此想的都是與對方合好的方法,卻沒有人知道該怎麼樣開口。

兩人像是被下了詛咒般連一絲動作都沒有地坐著,時間在此凝結,因為房間裡冷凝的聲響,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加清晰。

先有動作的人是戀次,他走出房間之外,白哉失措地在同一張公文上塗抹,猶豫著該不該追出去。

有些東西,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手,即使必須學習追尋,也心甘情願。就在他決定追出去時,戀次回到房間,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杯猶冒著熱氣的茶。

「隊長,請用。」

戀次將茶杯放在桌上,也看見了白哉塗抹的公文上,那慌亂的字體,都反反覆覆地書寫同一個名字。

阿散井戀次阿散井戀次阿散井戀次……

他感到一陣鼻酸,雖然那個人還是不懂得道歉、不懂得甜言蜜語來哄騙戀人,不過這樣就夠了!

戀次從側面抱住白哉的肩膀,將頭靠在他的脖子旁,安撫那個還在因為不知道說什麼好而不知所措的男人,「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白哉本來要收起公文的動作瞬間停止,他回抱戀次||那是不帶任何情慾的擁抱,形狀姣好的唇貼上溫暖柔軟的地方,他閉上眼睛。

「對不起……」

 

當戀次醒來時雨已經停了,日光穿透過紙門渲染一室金黃,下不停的滂沱大雨在一夜間停止,雨過天晴。身邊雖然沒有人,但他看見了床邊茶几上的東西||一杯茶,用與被他打破的茶碗極相似的容器裝著。

他啜飲了一口,露出滿足的笑容。

「已經冷掉了,笨蛋!」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xuanyue 的頭像
    xuanyue

    Closet Land

    xuanyu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