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t Land

BGM: 周深《淺淺》

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身邊屬於他的位置還微溫，上面卻躺了一隻貓。

貓有淺褐金色的毛皮，短毛，蜷成一球睡得正熟，甚至發出輕輕的鼾聲，像他一樣；貓的耳朵、鼻子和四肢都帶了比較深的顏色，啊尾巴也是，我偷偷摸了貓，短短的毛皮摸起來很舒服。

為什麼會有貓呢？

我一邊刷牙洗臉，一邊透過浴室的鏡子看向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貓。我是喜歡貓的，之前住在家裡不能養，和他搬出來之後本來想養的，但是他對貓過敏，雖然我提出了空氣清淨機和掃地機器人一起用的選項，他也堅決反對。有時候還是很想要一隻貓，尤其在他不在的時候，一個人睡的夜晚總覺得冷，如果有一隻貓就好了，一隻像他的貓。

慢吞吞走回臥室，穿上工作服，我一邊在廚房烤著待會要帶出門的麵包，一邊仍看著貓。這間小套房是沒有隔間的一房一廳，我想過如果養貓的話，或許租間有隔間的房子，不讓貓進臥室，這樣他的過敏會不會比較可以接受呢？但是他說了他不喜歡貓，如果養貓他就不肯跟我一起住了，我只好取消和貓中途的見面。但是還是好想養貓，他和貓很像，坐在沙發上時會蹭過來，想抱著卻又跳走，任性又驕傲的貓。

會不會是他送我的禮物呢？

出門前我又轉頭看了一次貓，牠仍然在柔軟蓬鬆的鵝絨被上熟睡著，深咖啡色的前掌墊在頭下，和他的睡姿好像。或許是他送我的禮物吧？我滿足地笑了笑，他總是能給我驚喜。今天回家前得去買飼料和貓砂盆才行，希望回家的時候別發現床上有排泄物才好。

一直到晚上八點才跑完所有申請修繕的地點，我又累又餓，午餐也才吃了一份花生醬三明治，但還是先去寵物店買了養貓需要的用品才回家，因為貓在等我，他可能也在等我呢。他總是很忙，電話和訊息常常沒有時間接或回覆，可是每次我回到家，如果他在，就有一種很幸福的感覺，原來家裡有人就是這種感覺。

家裡沒有貓，也沒有他。貓不知道什麼時候溜走了，鵝絨被子上只剩下一個貓躺過的凹洞，摸起來冷冷的，找遍家裡也不見貓的蹤影，但是浴室馬桶上的氣窗有縫隙，或許是貓推開的，也或許是我早上忘了關。啊，我還不知道貓的眼睛是什麼顏色呢。我有點沮喪，坐下來吃起冷調的晚餐，回來時還想著他不在也沒關係，我有他送我的貓陪伴，現在連貓都不見了。

他有一頭淺褐金色的頭髮，挑染了咖啡色，瀏海略長，這樣說來和貓很像。心情突然好了起來，他挑了一隻和他一樣的貓送我呢，而且聽說貓都會自己回家的。洗過澡，他還是沒接電話，訊息也讀了卻沒回，一週裡總有幾天這樣的日子，他太累了，我常常覺得心疼，要是能夠分擔他的辛苦就好了，偏偏沒辦法，所以小小的寂寞不算什麼。我縮進被子裡，抱著有他氣味的枕頭，像是抱著他入睡。

貓在幾天後又出現，這次是醒著的。一回家就看到貓高高蹲踞在電視櫃上，明亮湛藍的眼睛看著我，尾巴甩呀甩的，滿臉我侵入了牠的地盤的樣子，不滿地喵了喵。我放下自己的晚餐，在買來的貓碗裡倒了些飼料，蹲在一旁看牠吃飯，貓看起來很不滿，吃了一半就扔著不吃，簡直和他一模一樣；老是不肯自己出門買飯吃，買回來了又推說吃不完，最後擺在一旁。我摸了摸貓，手感滑順又柔軟，牠似乎也很喜歡，貼著我的手蹭，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他還是沒有空接電話，連訊息也不讀了，他們是大型事務所，難免會有接大案子的時候，住在公司好幾天也曾有過；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吃飯和睡覺，很想幫他帶換洗衣物和食物過去，見見他也好，可是他不喜歡我去公司找他。

開始寂寞了呢。我硬是抱住貓，想把臉埋進牠的毛皮裡，卻狠狠被抓傷了一把，手背上的抓痕微微滲著血。是我不好，貓本來就不喜歡人抱，他有時候也不喜歡我黏著他不放，我不應該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貓身上，如果不順著牠的意願，貓怎麼會愛我呢？

他已經兩個禮拜沒有回來了，貓也總是來了又走，電話不接、訊息不讀，會不會發生什麼事了呢？很想找人問問，可是我不認識他的朋友，既沒有見過也沒有聯絡方式，他總是說那些朋友有害無益，只是酒肉朋友罷了；他喜歡和我在一起，很安心，我會寵著他，給他所有想要的。如果輕易打電話去他的事務所，他一定會生氣，會說他在忙大案子的時候為什麼我忍不住寂寞呢？他的工作那麼重要，我既然幫不上忙，至少不能扯後腿，只是寂寞而已，只是寂寞。

貓今晚又來了，我和貓之間建立起了某種默契，貓總是躺在他的那一半，有時候遇不到貓，但會在被子上看到貓躺過的凹洞，那時就會很安心。枕頭上已經沒有他的味道，衣櫃裡少少的幾件衣服也沒有，裡面大部分是我的東西；相反的，被子上沾滿了貓的味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貓的味道，因為那就是貓，就像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的味道，因為那就是他。

一邊和貓說話，我一邊縮在被子裡想他。貓並不理我，自顧自地舔著毛，從前掌一路舔到後腿，最後還洗起臉來了，明天會下雨嗎？貓真的和他好像，一樣的毛色、一樣的眼睛、一樣的任性、一樣的予取予求，總是突然來了又走，我已經有貓了，但我還是好想他。

會不會，他就是貓呢？有次他也隔了好久才來，腿上打著石膏，我才知道他去見客戶的路上出了車禍，機車倒下壓斷右腿，他整整在醫院裡躺了一個禮拜。但我不是他的誰，也不認識他任何的朋友，沒有人會通知我。

其實這樣也很好，是貓也沒關係。貓不會親吻我，也不會抱著我，但是牠在我身邊。

我不再打電話給他了，也不傳訊息，因為貓在我身邊。貓留下的時間越來越多，我也摸清楚了貓喜歡吃的飼料品牌，還有牠喜歡吃優格，又是一個像他的證據，誰家的貓喜歡吃無糖優格呢。我不曾如此幸福，幾乎每天都有貓陪著入睡，我跟貓說話，說工作上的事和從同事那邊聽來的八卦，他以前不喜歡聽，總是急著吻我，最後疲倦又疼痛睡去；可是貓總是在聽，不論我說什麼都好，雖然不會喵喵叫回應我，有時候甚至自顧自蜷起來睡了，但是我很滿足。

今天去第二家公司時接到了他的事務所打來的電話，說印表機一口氣壞了兩台，有點急迫，希望今天之內可以去修繕和報價。我說做完手上的工作就先趕過去，剩下的都不急，掛掉電話之後我忍不住竊笑了。啊他的同事一定很著急吧，想說他去哪裡了，因為他是個很優秀的律師啊，事務所少了他根本就元氣大傷。沒想到他在家裡呢，睡在柔軟又溫暖的鵝絨被上，把蓬鬆的被子睡出一個小洞，然後小洞裡面會黏上淺褐金色的毛。

下午到了他待過的事務所，我一邊把印表機拆開，一邊看著辦公區他的位置，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一年前我剛被調到這個區域負責，第一次到這家法律事務所修理印表機時遞了名片給他，而他倒了一杯咖啡給我。現在想起來那就是幸福的開端。

他的位置沒有人，這是當然的，貓在家裡呼呼大睡呢。

我有些壞心眼叫住了他的同事，克制住洋洋得意的表情，只是想要得意一下而已，想要確定他是我的了，貓是我的，他在我身邊。

　　請問，坐在那邊的那位律師去哪了呢？

　　A律師已經兩個禮拜沒來上班了喔。

　　這樣啊……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他可幸福了呢！上週末才剛結婚，婚禮很盛大，現在飛去歐洲度蜜月了，要下個月才會回來喔。

　　是、是嗎？謝謝你。

回到家，貓又不見了，只剩下棉被上面的小洞裡留著的淺褐金色短毛。我打開床邊的抽屜，屬於他的那一側靜靜躺著一把鑰匙，那是我們同居的時候一起打的鑰匙，說好了會貼身帶著，這把鑰匙卻在貓出現的那天早上被放在我們的桌上，衣櫃裡的衣服也消失了大半，只留下那些洗好卻沒摺進衣櫃裡的還留著。

我早就知道他離開我了，他厭煩了我的愛情，厭煩了我是個男人，既不能結婚也無法生小孩，厭煩了我的品味我的衣著我的工作我的學歷我的家庭我的價值觀，厭煩了我說我想要養貓，他厭煩了我。但是我還是好希望貓就是他，因為只有他能撫平我的寂寞，只有他願意在手腳都冰凍的夜裡還溫暖我，只有他願意和我這種人交往。

可是貓就是貓而已，一隻任性又自由來去的貓，因為貓本來就是這樣的。

只是貓而已。